張強沒聽明白。
青陽敏言:“你的思路很清晰,我一開始,也的确和你分析推理得一樣。”
“但當調查進入死胡同後,我發現這一切的推理,都是在一個大前提下:幫兇接應了兇手後,他們一起離開了。
張強:“是啊,幫兇不就是爲了接應兇手嗎?”
忽然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他們沒有一起離開?"
青陽敏言:“嗯。
張強驚得像整吞了一個雞蛋:“可是,你不是很肯定,兇手站在路口等着上車了嗎?”
青陽敏言:“是的,他的确上車了。”
張強覺得太奇怪了:“難道他上完車又下車了?”
青陽敏言:“不,他沒有下車。”
如果兇手下車了,他就可以繼續追蹤到惡魔的臭味。
但是他沒有追蹤到,因爲……
“下車的是幫兇。”
張強再次整吞了一個雞蛋。
青陽敏言:“幫兇在公寓樓後接應兇手,将朱離和金烨藏到後車廂,然後開車到路口,兇手則從公寓樓前門離開。”
“兩人在路口完成交換後,兇手開車帶朱離、金烨離開,幫兇則步行回去。”
張強呆呆地重複:“回去?”
步行他明白,沒車了啊,但回去是幾個意思?
他發現自己真是跟不上。
他現在總算有點兒明白,姜德海的感受——
主要是前期——
爲什麽姜德海對着青陽敏言,總是特别容易炸毛。
但一旦過了某個點,又會死心塌地地認命算了。
“回去哪裏?”他問,“他家在附近嗎?”
青陽敏言:“不,是回去繼續上班。”
張強:“……”
一連聽了好幾個“不”字,張強的自尊心所剩無幾。
好在他本來也沒覺得自己的自尊心有姜德海那麽多。
“回去哪裏上班?”
他繼續問,不知道就問沒啥大不了,“上什麽班?”
青陽敏言:“回去公寓樓上班,當值的物業管理人員。”
張強連眼睛都睜圓了:“怎麽會?”
青陽敏言:“按照常理,就應該和你之前想的一樣:幫兇來接應兇手,是要一起離開的。”
“但幫兇偏偏沒有。你覺得是爲什麽?”
張強:“不是爲了迷惑我們嗎?”
青陽敏言:“可能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你是執法者,應該明白現實中的案件,往往沒有那麽曲折複雜,罪犯也不會那麽精于設計。”
“所以從概率上來說,比起太過複雜的原因,還不如優先考慮更直接的原因:就是他不能一起離開。上班的時間段,最大的可能就是他還在上班。”
“他的工作地點不會太遠,是短時間步行可到的距離。”
“工作環境相對寬松,因爲他可以請假,或者偷偷出來一會兒,但不能太久。”
張強:“那也不能說明他就是公寓樓的物業管理人員。這附近還有很多公司,小商店、飯店……都有可能啊!”
青陽敏言:“嗯。所以還需要再好好想一想,兇手這一方面。”
張強:“兇手?”
青陽敏言:“無論是102室,還是201室,兇手都不是強行進入的。”
“兇手進入201室,是假借物業之名,爲什麽102室不會是一樣的手段?”
“其實這一招不算高明,很容易就會失敗,因爲萬一有人比較謹慎,打一個電話給真正的物業,就會馬上被戳穿。”
“但如果即使有人打回去問,也不會被戳穿,那就不會失敗了。”
張強:“……”
青陽敏言:“此外,公寓樓原來進出是要登記的。你和梁組長之前都來過,也都知道。但由于管理上不嚴格,近期才變得可有可無。”
“還有公寓樓後的外賣專用通道。你知道嗎?”
張強搖頭。
青陽敏言:“梁組長、姜德海也都不知道。你們都來過卻都不知道。”
“這一切都說明,兇手很了解公寓樓的情況。”
“有可能是他經過一段時間的密切觀察,也有可能,他有一個非常了解公寓樓的好幫手。”
“将這種種的迹象和方便結合起來,幫兇是物業管理人員的可能性,就越來越高了。”
“當然,我也不能确定就一定是這樣。但我能确定,在已經有這麽高可能性的前提下,比起花費更多的人力和時間,去調查那五個單獨開車的司機,立即調查當值的物業管理人員很值得。”
張強:“大膽假設,小心求證。”
青陽敏言:“沒錯,我隻是提供一個思路,真正的執行都靠梁組長和姜德海。他們做到了。”
“他們拿下了幫兇,又從幫兇口中,找到了兇手,找到了朱離和金烨。”
張強:“那兇手爲什麽要砂仁呢?又爲什麽要把朱離和金烨帶走?”
“還有,你一直都和梁組長他們保持聯系?可我……”
恍然大悟。
“白曉!你是通過白曉和他們聯系的。你在有意地避開我嗎?”
青陽敏言:“對。”
張強不能理解,還覺得受到了冒犯:“爲什麽?”
青陽敏言看着他,眼神轉冷:“你在明知故問。”
張強心口一沉,從青陽敏言的眼神裏感覺到一絲危險。
但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忽然冷風一掠,喉嚨已被一隻冰涼的大手緊緊握住。
張強大驚失色,本能地抓住那隻手:“喂,你幹什麽!”
回答他的,隻有喉嚨上越來越清晰的緊迫。
張強很快不能呼吸,他意識到青陽敏言是認真的。
少年沒有一絲波動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殺機。
他趕緊也用上了力氣,試圖格開鎖在喉嚨上的手。
但沒想到,看似纖細瘦削的少年,竟然有不可撼動的力量。
他就是用上了全身的力量,也沒辦法和那一隻手相抗衡。
張強已經臉紅脖子粗,額頭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地暴起,就像一隻被捏在手心,瀕臨死亡的小狗。
青陽敏言不爲所動地看着他喘不上氣的模樣。
張強聲音破碎地問:“你,你真的要殺了我?”
青陽敏言:“你已經暴露了,還不出來!”
張強:“你在說什麽?”
青陽敏言:“那你就去死吧。”
張強的瞳孔倏然放大,與此同時,青陽敏言的手上也猛然一收。
但應該發出的清脆聲響,卻并沒有響起。
盡管張強的脖頸,已經被捏到一個不可能不斷的程度。
他甚至還停止了痛苦的掙紮,還緩緩地對青陽敏言,露出一抹邪惡的微笑。
“你還真能下狠手啊。”
依然是張強的臉,張強的聲音,但完全不再是張強的神态。
“我還以爲你至少會猶豫一下,畢竟這個身體也算得上是你的身邊人了。”
青陽敏言:“那你就太天真了,尤其以一個惡魔而言,簡直天真得愚蠢。”
張強:“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不會是從一開始。”
指了一下自己現在擁有的身體,“這個人射殺劉英開始吧?”
青陽敏言:“那倒沒有你想得那麽厲害。張強射殺劉英的時候,我還完全沒有往那方面想。”
“到下一個案子,你故意以餘自明的身份出現,我也才剛剛意識到,喬志新是被惡魔附體的犧牲。”
“但就是從餘自明開始,我有點兒想不通了。”
“明明你都已經換了一個身份,爲什麽還要故意保留和喬志新那麽相似的長相?”
“你大可以從喬志新的身上轉移到另一個人的身上。犧牲并不是不可以換的。當犧牲的惡欲得到滿足,達到‘滿盈’的狀态,你就可以吃掉他,再尋找下一個犧牲。”
“喬志新最大的惡欲,就來自于對劉英的執念。劉英死亡,他的惡欲因此得到滿足也很正常。你趁機附體到新的犧牲身上,順水推舟而已。”
“那你爲什麽還要這麽做?”
“因爲你就是要我聯想到喬志新,你就是想要我繼續認爲喬志新,還是被惡魔附體的犧牲。”
“當你已經不再是喬志新了,而我還在苦苦搜索喬志新,你一定覺得很好玩。”
張強的笑容擴大了。
青陽敏言:“那你必須時時地關注着我,才能體會到這種樂趣。如果隻是一個不相幹的人,多不方便;如果是我身邊的人,那就名正言順了。”
張強:“于是,你開始懷疑身邊人。”
青陽敏言:“其他人的狀态一直都算平穩。唯一,不,應該是唯二,在這段時期内受到過強烈刺激,會影響到心理、産生惡欲的人就隻有張強和姜德海。”
“張強是親手擊斃劉英的人,姜德海是目睹這一切發生的人。”
“究竟誰受到的刺激更大,無法衡量。”
“況且惡欲這個東西,從你的本能來說,當然是越強烈的越容易吸引你,但也并不是必須要選擇更加強烈的。”
“從這一點來說,張強和姜德海各占一半的可能。”
“但我還是優先考慮了姜德海,因爲他和我更親近。”
張強:“我的确曾優先考慮和你更親近的人,但你竟然不受影響,也能優先懷疑和你更親近的人,也不賴啊。”
青陽敏言并不理會他言語中的諷刺:“所以我索性和姜德海走得更近了。”
“這樣更方便觀察。如果他是,我可以随時采取措施。如果他不是,我也隻當培養一個幫手。”
“經過這一系列的觀察,我可以很肯定他不是。”
“那麽。”
他冰冷的眼睛,直直盯着張強因爲充血而變紅的眼睛,“就隻能是你了。”
“最後,回到之前的那個問題,爲什麽我要你把車開到那片空闊地?”
明明已經窒息得快要死了,張強卻依然沒什麽痛苦的表情。
他看到小男孩從青陽敏言的背上爬起來,貓一樣的眼睛裏,綠光大盛,童稚的聲音,代替清冷的少年音給出了答案。
“因爲他在拖延時間。”
他一邊說,一邊發生着細微的變化。
無論是聲音還是體形,從五六歲的小孩漸漸變成了七、八歲,直至十歲的模樣。
“好讓我恢複。”
眼前的小男孩,雖然隻是恢複了原樣,但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神采奕奕。
他烏黑的頭發格外光滑,連最好的綢緞都無法比拟,蘋果一樣的小圓臉,飽滿得像在發光。
當他沖着張強嘿嘿一笑。
露出的尖銳牙齒,都比以前更銳利、更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