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槍扔掉。”
李深海摩挲着刀柄,饒有興趣地盯着林大勇急劇變化的表情。
沉默片刻,林大勇丢下手槍,舉起雙手,面色慘白。
“哈哈哈……人果然是最愚蠢的動物!一個執法者,明明手裏有緻命武器,卻淪落到這樣窩囊樣子,是爲什麽呢?”
李深海舔了舔上唇,意味深長一笑,“這就是你們所說的愛嗎?可笑!”
“李深海,我警告你,如果敢動淼淼一下……”
林大勇雙目通紅,“就算失去一切,我也會殺了你!要是不想被千刀萬剮,我勸你跟我去執法局自首,放棄無謂的抵抗。”
“自首?”
李深海眯起眼睛,“有個女人和你說過同樣的話,我隻不過答應她去自首,她就乖乖出來受死。哦,對了,我那時候管她叫嚴老師。”
“媽媽!”
林淼忍不住哭出了聲,肩膀劇烈抽動起來,“你殺了我媽媽……”
“嚴瑛爲什麽要給你這種畜生作證?”林大勇深吸一口氣,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我倒是也想問問,爲什麽她要包庇我,要給我希望?爲什麽那時候不抓住我,幹脆利落殺了我?”
李深海笑容凝固,面目陡然猙獰,吼道,“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麽嗎?明明你以爲那就是新生,卻發現那隻不過是鏡花水月,是定時炸彈!嚴老師,她就是個騙子!因爲她,我才變成這個樣子……我多麽想死在17歲啊!”
……
我7歲那年,母親殺掉了父親。
我永遠記得那個畫面。
父親仰面躺在床上,母親依偎在他身邊,手裏握着一把剪刀,刀刃上淌着血。
鮮紅的血,一滴滴染紅了床單。
“深海……”母親凝視着我,竟然露出了笑容。
那天晚上,她也死了,不過是第二天早上才被發現的。
執法者用白床單将遺體裹起,然後從廁所裏擡出來。
那時候,我不懂什麽是死亡,趁人不注意掀開了床單,當即看到一張青紫色腫脹的臉,眼睛瞪出眼眶,舌頭從嘴角滑下。
我暈了過去,一連高燒數天,卻可悲地活了下來。
後來,我一直在想,如果死在7歲,該是多麽幸福的事。
葬禮上,我被大伯逼着抱父母照片跪在墳前磕頭。
那時候,我燒得暈暈乎乎,隻想回床上睡覺,卻被他們抓回來狠狠訓斥,還說出了一個驚人秘密。
“你知道我弟弟家爲什麽要領養你嗎?就是沒個兒子!白白供你吃喝……現在不用你,什麽時候用你?”大伯把我按在墓碑前。
我知道了,原來自始至終我都是多餘的人,因爲莫須有的理由,多活了這麽多年。
養父母有兩個親生女兒,也就是我的兩個姐姐。
父母在世時候,她們不喜歡和我玩,但表面上還算和平。
父母去世後,我們三人相依爲命。
那是噩夢的開端,無盡頭折磨的開始……
她們對我抱有什麽樣的感情呢?
是恨我奪走了她們父母的愛,還是把我作爲發洩痛苦的工具,抑或是在她們精神錯亂時候,臆想的對象?
“爲什麽你得到的愛比我們多?你是比我們多長了什麽嗎?”
姐姐們強迫我脫掉衣服,然後用鎖大門的鐵鎖鏈将我捆起來。
當然,不會太用力,因爲她們不想讓我那麽痛快的死去。
很多時候,我感覺自己就是她們圈養的寵物,在外人面前她們用甜膩的态度“寵愛”我,在家裏她們想盡各種辦法折磨我。
最可怕的是,她們的折磨方式。就像在玩過家家。
“來啊,深海,姐姐教你削鉛筆……”
“深海,我們給你洗澡吧……”
“深海,姐姐做的飯可不能剩下的哦,來……姐姐喂你……”
後來,我長大了,考上了重點高中,終于從家裏搬出去。
然而,我依舊不敢反抗,甚至不敢直視她們的眼睛,因爲那是最原始的夢魇。
升入高中後,我的身體發生了巨大變化,先是個頭迅速蹿高,然後身形逐漸瘦削。
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容貌進行過關注,因爲姐姐不允許家裏擺鏡子,而且她們習慣性叫我“醜八怪”。
可是,從高二開始,我總能感覺周圍女生看向我的目光,帶了幾分暧昧。
暧昧,是我後來才明白的詞彙。
少年的我,隻覺得那種目光充滿敵意,就像姐姐們對我施虐時的眼神。
躺在學校宿舍裏,想起那些眼神,我再一次陷入夢魇,半夜坐起來尖叫,然後大口喘氣,渾身顫抖就像癫痫發作。
舍友們無法忍受我的異常,在他們集體投訴下,我搬出了宿舍。
搬到了學校附近一個半拆遷的胡同民房裏。
民房冷清安靜,躺在硬闆床上,會有被世界遺忘的感覺。
我輾轉反側,寂寞得要命,内心在瘋狂渴望着什麽。
于是,我回家偷走了姐姐的鐵鎖鏈,用那東西勒自己,抽自己,隻有疼痛才能給我活着的感覺!
再後來,鐵鎖鏈已經不能滿足我。
于是,我買了一把匕首,用刀刃切割自己的皮膚,尋找着童年姐姐用鉛筆刀割肉的感覺……
我的自殘行爲一直持續了大半年,直到……遇見了那個便利店女店員。
每次,我去買盒飯,她總是給我盛的滿滿的,總是用“暧昧”的眼神打量我。
她年齡不大,估計是初中畢業就辍學來打工的姑娘,有一雙類似姐姐那樣漆黑的大眼睛。
暑假某一天,她遞給我一張字條約我去看畫展。
離開展覽館已是深夜,走到一個僻靜的街角,她突然停住腳步,紅着臉凝視着我。
“深海,其實我,我對你……”她說得吞吞吐吐,眼睛直勾勾盯着我。
看着她黑如深潭的眼睛,我的心在顫栗。
她的臉頰在變幻,重影,交疊……
那,那是……姐姐的臉!
沒等她說完話,我便繞到她身後,掏出鎖鏈勒上了她的脖子。
“姐……”我喘息着,抽搐着,但無法停止手中的行爲。
很快,那女孩身體軟軟癱倒,死在了我懷裏。
我眼前的她,不再是便利店女孩,她就是姐姐,是無數個堆疊重影的姐姐。
我瘋狂地撕碎她的衣服,揮起匕首刺去。
看着血液飛濺,看着身體組織被切割,我體驗到了另一種興奮的感覺。
這是那幫窩在宿舍,看日本地下電影的高中生,永遠體驗不到的快感!
我愛上了這種感覺,痛快淋漓,就像是終于斬殺了童年的夢,從姐姐手裏将自己拯救。
既然童年無法治愈,就隻好自己成爲惡鬼,以此慰藉受傷的身心。
罪惡一旦拉開帷幕,就不會輕易停止。
在初秋的某一天,由于社會上關于連環砂仁魔的傳言愈演愈烈,我暫時收手打算專心迎接高考。
那晚下了晚自習,我依舊坐在座位上做題,隻有這樣。才能暫時派遣心中的欲望。
“李深海,這麽晚了你還沒回家嗎?”一個少女清亮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是她,實驗班裏成績最差的女孩,就坐在我後桌。
她原本是開朗又單純的女孩,在普通班成績尚可,但不知爲何,家長托人将她塞進了競争最激烈的實驗班。
考試的時候,我經常能聽見她的歎息,有時候還會聽見她輕微啜泣聲。
每次,我都假裝靠着椅背休息,其實在聽着她的聲音。
聽到她的話,不知爲何,我握着鎖鏈的手開始顫抖。
心頭滋生出陌生的情愫,這種感覺令我覺得胸口一片溫暖。
“難道,你也讨厭自己的家人嗎?”嶽小蘭道。
“嗯……”
“不如,我們一起逃走吧……”
她坐在桌子上,晃蕩着雙腿,“其實,我很喜歡你呢。喂,你去哪?”
逃跑。
我像傻瓜一樣跌跌撞撞逃出學校,我感覺心髒幾乎撞破胸口。
異樣的感覺萦繞全身,突然之間,怪異扭曲的恨消減了大半。
這是爲什麽呢?爲什麽無法再砂仁?
我一直在這種恍恍惚惚的情緒裏漂浮,直到嚴老師将我堵在家門口。
“李深海……10月7日你去了北山。爲什麽要騙我說在家學習?我那麽相信你,甚至在執法者面前幫你作證。”
她手裏攥着一張從橫格本上撕下的紙條,上面是王曉紅的字迹。
“你究竟都做了什麽?和老師說啊,老師一定會傾盡全力幫你的!”
事到如今,也沒有隐瞞的必要了。
我知道她的丈夫是執法者,想必一定已經發現了我是殺手的端倪。
“是,我恨她們,我恨……所有女人。她們從小就折磨我……都該死!所有人都該死!”
我喪失了理智,隻剩下嚎叫。
“對不起……作爲老師。我沒有早一點察覺到你的痛苦,你那麽聰明,成績優秀,原本該有燦爛的人生才對……”
她竟然爲了我哭了。
“那有什麽用?我還是被這個世界丢棄的人罷了。”
“不,一定有人在愛着你!你要相信愛啊!不要放棄人生好不好?”
愛嗎?
腦海裏閃過那個少女的臉,想起她的告白,我的心髒,再一次揪緊了。
一起逃走,真的可以實現嗎?
真的會有愛我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