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陽不知不覺已經繞了這座城市大半圈,最後,回到了他們剛來時的海灘。
在這之前一小時,他用公共電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
“你去哪了?小雨!怎麽連個手機都沒有?”電話裏,母親聲音焦急。
“媽媽,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留下來休息,還有重要的事要做。我……必須爲自己犯過的錯誤買單,必須得到重要人的原諒,必須抓住那個惡魔……”
他吸了吸鼻子,頓了頓,“如果林淼回來了,就告訴她去我們剛到夏島的那個海灘找我!”
“好。”
母親的聲音,溫柔得就像海浪,“你什麽時候,再來看媽媽啊?”
“等……暑假!媽媽,再見……”
他迅速挂斷了電話,以免暴露正在流淚的事實。
真沒出息!
作爲一個男人,還是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眼淚……
可什麽時候,才能發自肺腑地微笑呢?
他沿着海灘慢慢走着,眺望黑夜中的大海,默默攥緊了拳頭。
她會來嗎?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卻遲遲不敢回頭。
是她嗎?
突然,他腰後一涼,感覺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刺入了後背!
劇烈疼痛襲來,他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息。
就在他微微側過頭的一刹那,身後的人猛地從他體内拔出了刀。
登時,鮮血噴濺而出!
“啊!”
他趴在地上艱難地向前挪動,白襯衫被血水染得猩紅。
那人并沒有停手,又揮起一刀向着他後背刺去。
一波又一波劇痛已經讓他麻木,他感覺自己失去了身體,亦即将失去意識。
“張雨陽!”一個熟悉的呼喚聲在耳畔炸裂。
她來了!
可現在……
“淼,危險……快跑!”他用盡全力喊着。
這時,周圍響起了紛亂的腳步聲,原來恰好一個旅行團來露營,看到了這一幕。
“抓住那家夥!他砂仁了!”有人高喊。
“别去了,他有刀……瘋子都是不講道理的。”
“我打120不就得了……也不知道這孩子能不能挺過去?”
人們湧來又散開。
那滴落的溫熱液體是什麽?
他努力翻過身子,睜開眼,隻見林淼跪在他身邊。
一手摸着他的額頭,一手捂着他汩汩流血的傷口。
她咬着唇,眼淚一串一串滑下,一滴滴落在他臉上。
“你來了,太好了……”
他咧開嘴,對她微笑,“你原諒我了……對嗎?”
一股血水湧上喉頭,他哇一口嘔出來,将她前胸染得鮮紅。
“你,你是傻,傻瓜嗎!?”林淼哆哆嗦嗦揚起手,隻見血水沿着指縫滴滴哒哒流下。
她能明顯感覺到,他的體溫在逐步下降。
如果這樣下去,他就會……
林淼猛地立起身,向着身邊最近的一個人奔去。
“求求您……借我手機用一下,我要救我男朋友!”
她跪在地上,抓着那人的褲子泣不成聲。
那人吓了一跳,趕緊将手機交給了她。
林淼深呼吸數次,終于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号碼。
“爸爸……救張雨陽,他被人紮了,流了好多血,可,可能會死……”
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喊着,“不管您在哪,求求您想辦法救他!嗚嗚……”
“淼淼,你們在哪?”
“夏島市……高速出口那個沙灘。”
“爸爸馬上到!”
挂了電話,林淼再次回到張雨陽身邊,抱起他的頭,讓他枕在自己腿上。
“不許閉眼啊,你!睜開眼……”
她摟着他的肩膀,一聲聲呼喚着,“張雨陽,張雨陽……”
他疲倦地望着她,緩緩擡起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拭去她的眼淚。
他想對她說很多話,但喉嚨似乎被腥味的液體堵死了,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隻好一直微笑着,把全部力量蓄積到眼睛裏,深深凝視着她,就像是要把她揉進腦海裏。
海面上升起一輪明月,月光皎潔。
海水靜靜拍打着沙灘,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
這個夜晚,那個不會哭泣的少女放聲大哭。
那個不苟言笑的少年,在血泊裏,綻放了發自肺腑的笑容……
……
林大勇挂斷電話,徑自沖向執法局停車場,攔住了剛剛停好的執法車。
“董隊長,抱歉,我急用車!”他拽開車門。
“你,你幹什麽去?”
董明依舊坐在駕駛位置上,右手攥住鑰匙遲遲沒有拔出來。
“救人,我女兒……唉,來不及解釋了!”
“你情緒不對,況且又不熟悉路線,我來開吧。”董明再次發動了汽車。
一路上,林大勇颠三倒四,叙述了女兒與張雨陽逃亡的經曆。
并一再強調,他們不是連環砂仁案兇手。
“我知道你們收到的通知都是那麽寫的,可真不是!可惜……我的證人去世了。”
林大勇抱着頭蜷縮在副駕駛上。
“我女兒說有人攻擊了他們,肯定是那個一路跟随他們的殺手!那個瘋子,不知道目的是啥?”
董明踩滿了油門,道:“我相信您。至于目的會不會和那兩個孩子有關?要留到最後殺掉嗎?”
“唉……”
林大勇臉色更蒼白了,扒着窗子拼命向外張望,“就是那個海灘!跟着前面的救護車!”
沙灘邊圍了一群人,遠遠地,能聽見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林大勇下了車一路狂奔,扒開身邊慌亂的人群。
隻見林淼正抱着張雨陽的頭,坐在沙灘上,像是被紅油漆淋透了一樣。
“爸爸……”林淼呆呆望着他,聲音帶着哭腔。
“你受傷沒?”林大勇道。
“沒……”
“好。”林大勇瞥了一眼躺在她腿上的張雨陽,突然沖過去,揪住衣領将他一把拎了起來。
張雨陽微微睜開眼睛,輕輕喘息着。
“你這個……混蛋!”他揮起拳頭朝着他臉上砸去。
張雨陽身體抽搐了一下,鼻子滑下兩道血痕。
“爸爸!别打了……我是自願和他一起走的!”
林淼抱住林大勇的腰,跪在地上哀求,“他傷的太重了,求您救救他吧……”
“都讓讓……”這時,幾個醫護人員擡着擔架擠進了人群。
“臭小子,等你好了咱們再算賬!”
林大勇松開手,看着他們将張雨陽從血泊中擡了出去。
“家屬也一起過來啊!”醫生喊道。
林淼剛要過去,就被林大勇拽住了胳膊。
他一路硬拽着她,走到執法車前,将她塞進後排座位,然後關緊車門。
“董隊長,我女兒就拜托您了!”林大勇道。
“放心吧,我一定保衛她的安全。”董明道。
“謝謝。”說罷,林大勇大步向救護車走去。
“爸爸……放我出去!張雨陽……”林淼瘋狂拍着後車窗,大聲呼喚着。
可她不知道,執法車密閉性極佳,再沒人能聽見她的聲音。
“……年輕真好啊!”董明緩緩踩下油門。
閉上眼睛前,張雨陽看到的最後畫面,是林大勇拽着林淼離開的背影。
……
所以……
這就是永别了嗎?這就是最好的結局嗎?
他會背負所有罪惡死去,而她還有新的人生。
很好,他微笑着墜入了黑暗。
黑暗,密不透風,沒有空間與時間的界限。
遠遠的,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光點,光芒柔和溫暖。
他奮力向光亮處奔跑,發現光源正中,升起了一個高台,上面似乎有人在。
走上樓梯,他發現那是一個女人,大概30歲上下,燙着卷發,穿着白襯衫和黑裙子,正坐在一把木頭椅子上看書。
“嚴,嚴……阿姨?”
他想起了曾經在林淼手機上。見過的嚴瑛照片。
女人擡起頭,睜大了眼睛,道:“孩子,你怎麽來了?淼淼呢?”
“被她爸爸帶走了。”
他坐在地上,抱住膝蓋,“我可能就要死了,再也見不到她了。”
“不能這麽放棄啊!你不是還要抓住那個惡魔嗎?”她俯身摸了摸他的頭發。
揚起臉,他清晰地看到她脖子處,有那熟悉的鏈條狀勒痕。
“很,很痛吧?”他盯着勒痕道。
她摸了摸脖子,搖頭微笑着:“他做的很快,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在這裏了。可能……他不想讓我受苦吧。即便是惡魔,也曾經是孩子,擁有善意的人性啊……”
“難道您原諒他了嗎?”
“如果他不再犯錯的話……”女人痛苦地搖了搖頭,突然伸手,将他推下了高台。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吧!”
……
又是醫院,又是手術室,又是病危通知……
林勇在走廊裏來回踱步,時不時狠狠抓一把稀疏的頭發。
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定要活下去啊!
因爲……
隻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才能贖罪,才有可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頹然坐在地上,叼起一根煙,卻遲遲沒能掏出火機。
“先生,請問您是傷者家屬嗎?”醫生終于走了過來。
“啊……是。”林大勇道。
他已經聯系過張雨陽的家人,可他爺爺奶奶年事已高,不可能來夏島。
而他父親,因爲這一連串案件,已經和他斷絕關系。
至于他那在夏島的母親,林大勇根本不知道聯系方式。
“那孩子出血量太多,急需輸血,但是我們這裏醫院小,血庫存量不夠”醫生道。
“說吧,需要我怎麽做?”林大勇直接撸起了袖子。
“您是什麽血型?”醫生道。
“O型。”
“可以,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