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天氣漸漸炎熱,就連流言的傳播仿佛都更加迅速了一些。
正當人們還沉浸在淩将軍複活的歡喜之中,汴京發生了一件駭人聽聞的怪事——李氏、馮氏兩個大家族的人一夜之間憑空消失,兩個家族的下人,共計六百餘人全部被慘死。
死亡的人中還包括兩族的孩童。與那些被砍成碎塊的下人不同,他們都是中毒而亡,然而十餘名禦醫一同驗毒卻沒有得到準确的結果。
大案驚天,一時間,朝野上下失聲,緩了好幾日人們才反應過來。
梅亭竹聽聞這個消息之後連夜趕到梅花裏面見楚定江。
“楚先生,控鶴密譜被人破解了!”她說話的時候連聲音都在顫抖,冷靜如她,此時此刻感到徹骨的冰冷和恐懼。
楚定江顯然早已知道這個消息,“你立刻帶着梅氏所有人去河西縣找莫思歸。”
梅亭竹緊緊抓着座椅扶手,面色蒼白,“萬一……”
萬一半路被催動了體内的毒素該怎麽辦。梅亭竹腦子裏一片混亂,什麽辦法都想不出來,隻有清晰的兩個字——完了!
就像已經上了刑台的囚犯,斬首隻是遲早的事,盼望有人能夠劫法場的想法太天真,這種幾率極少極少,而他們不會碰上。
“他們若是能夠一舉控制所有控鶴家族絕對不會分作兩次。”楚定江冷靜的給她分析,“首先我們不知道如何催動毒性,不過就眼下的情形猜測,四個家族的血中的毒性極有可能不是同一種,他們沒有對梅氏和樓氏動手大約有三個原因:其一是,催動毒性可能需要付出一些代價,而梅氏與樓氏所剩下的人數太少了,還不足以他們付出這種代價;其二,催動毒性需要具體到每一個人的名單,他們沒有拿到梅氏族譜;其三,梅、樓兩家還有他們想要利用的人或事。”
梅亭竹聽着他的話,漸漸冷靜下來,思緒變得清晰起來,雖然臉色還是一片慘白,但目光已經不再透出恐慌,她思索了片刻,“您說的對。我覺得這幾種可能都有,梅氏與樓氏僅剩的戰鬥力确實不值得他們費心催動毒性,但是也不完全如此,樓氏有樓小舞,而梅氏有莫思歸和梅十四。”
這三個人的能力和殺傷力絕對比梅樓兩家剩餘的殺手加起來還要強幾倍,催動毒性之後,他們會失去原本的思維,那麽,這三個尖端的人才就會變成毫無思想的殺人木偶,尤其是樓小舞的戰鬥力甚至還比不上一個三流殺手。
“梅樓兩家如今的實力對于幕後黑手來說應該如同雞肋,而他們三人不同。”梅亭竹的思緒漸漸清晰起來。
莫思歸若是不懂醫術,他的實力也算不上頂尖,樓小舞更不用提,更可惜的是梅十四若失去精神力,她隻是一個脆弱不堪的外修,不可能射出驚弦!幕後黑手之所以沒有這麽急于下手,應該是想要用其他辦法來控制這三個人。
楚定江道,“你既然平靜下來便好生想想控制這三個人的關鍵。”
梅亭竹蹙眉,一個名字在腦海裏一閃而過,“樓明月!”
楚定江微微颌首。
“可是我還是有些疑惑,樓明月與十四沒有什麽關系吧?”梅亭竹問道。
“控制住樓明月就等于控制住樓小舞和莫思歸,而控制莫思歸就能拿捏阿久。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阿久。”楚定江不得不承認莫思歸比他更加了解安久,從身體到心理上,莫思歸都最了解她的醫生。
梅亭竹隻知道莫思歸與安久交好,并不了解更深的瓜葛,盡管心中還不甚理解,但并沒有再繼續追問,她明白楚定江說的可信就夠了。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樓明月。”梅亭竹雙手交握,期待的看着楚定江,“先生與我們同行嗎?”
楚定江視若無睹,“你們先走,我需要準備一些東西,随後趕上。”
梅亭竹站起來欠身,“告辭。”
“慢走。”楚定江對這個小姑娘印象還算不錯,頭腦清晰,行事利落,頗有他家安久的風格。
梅亭竹蒼白的面上泛起盈盈笑容。
楚定江起身抄手站在窗邊,賞着院裏開的正熱鬧的杏花。
許久才垂首,從大袖中取出兩冊本子翻看,忽而笑了,輕聲道,“阿久,人都給你送去了,好好幹。”
罡氣将那兩本書碎成粉塵,随東風飛舞,伴着被罡氣餘力震落的杏花下成一場紛紛泱泱的大雪,而“控鶴密譜”四個字恍若還在他手中。
隻有他一個人清楚,幕後黑手沒有向梅氏下手并不是他所分析的那一二三,而是他重新仿了《控鶴密譜》,把梅樓兩家的催毒法子抹掉之後“恰好”落在了耶律競烈勢力的手裏……
《控鶴密譜》是多麽重要的東西,楚定江尋出來之後怎麽會不仔細看看,又怎麽可能容旁人得去其他更加重要的内容?當然,他當初故意留下這個東西并沒有明确的目的,隻是純粹的出自謀士的直覺,認爲這個東西以後能夠派上用場,後來安久說想要重建龍武衛的時候他便心生一計,把梅氏與樓氏與安久緊緊綁在一起,即使無法完全供她驅使,卻能夠在她起步的初期起到重要作用。
當初晾着梅氏的求助,一方面确實是因爲楚定江無心算計,另一方面,他在爲了以後的算計在做鋪墊,他越是對此事不上心,越是讓梅氏以爲他與此事無關。他楚定江怎麽可能會失算被動到容梅氏與他談條件?
楚定江鋪墊的時候也沒有想好要用梅氏做點什麽,隻是性格使然,多鋪墊鋪墊總是沒有壞處,最多也就是做了無用功而已。
腹黑的至高境界,就是沒有什麽可算計的時候也不忘挖挖坑,看看能坑到誰。楚大叔可謂堪稱腹黑界的典範了。
隐藏如此之深,輕輕一手就造成驚天大案卻不留絲毫痕迹的楚某人此刻望着窗外的落花滿心黯然,生出深深的自卑——果然是隻能耍點小陰謀,羨慕無雙國士啊!
不知道控鶴家族的人知道真正幕後黑手的這個想法之後會作何反應,總是楚某人是當真深陷在自卑的情緒中久久不能自拔。
要問他造成這大的血案、死了這麽多人會不會有一點後悔,答案是絕對的:沒有!
他會這樣做并不是純粹爲了滿足安久的個人需求,而是他相信,她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大宋需要一支真正的凝聚力和戰鬥力高的軍隊,去蕪存菁的過程中必然會有犧牲,曆史上已經上演過無數次,這樣的犧牲早已經在他的預料之内。
安久一直希望做站在正義一方的人,于是楚定江也不介意爲她做些這些陰暗的事,爲她擔着在這過程中被犧牲的人命債。
他對她的感情,從來都不是在嘴上,也不限于她能看得見的地方。
楚定江從懷裏取出昨日收到的信,看着上面個人風格極強的表達方式,心裏那些自卑、不甘全都煙消雲散。
他天資聰穎,遠勝于普通人,從小到大他的志向都是做一名無雙國士,如商鞅那般扶大廈于将傾,扭轉乾坤,這般心氣高的人一朝忽然意識到自己聰明有餘,卻原來并沒有那樣的胸懷,打擊不可謂不大。
看清現實容易,接受才是一個不可想象的痛苦過程,他花了兩輩子的時間,直到現在想起來心裏還是堵得慌。
睿智如他,要看清事實并不需要幾十年,回首過去,其實他早已明白自己是個怎樣的人,隻是固執的欺騙自己而已。如今他承認,并漸漸接受,是因爲一個人。
這個人讓他看見了另一種人生。
“阿久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裏。”楚定江喃喃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