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把莫思歸放在榻上的信吹落在地。
安久過去撿起來,順便看了一眼,是魏予之下屬傳來的密函,寫着遼國秘密藥養高手的事,其中還夾雜樓明月的消息。
“體内有殘毒,先開幾服藥吃。”莫思歸揮筆刷刷寫下一張藥方,“倒是髒腑内傷有些意思,清毒之後再治。”
血煞見他一語言中身上所有問題,心中更加信服,“多謝神醫。”
莫思歸看了安久一眼,“謝她吧。”
“你不是說與樓明月一刀兩斷?”安久把信遞過去。
莫思歸沒接,往煙鬥裏又塞了一團藥,直到點燃之後抽了兩口才道,“樓明月是誰?”
安久抖抖手裏的信紙。
“予之送來的消息,無聊就看了一眼,甯雁離那個催發内力的藥又有提升,看來我得置辦解藥了!”莫思歸笑起來桃花眼微彎,宛若雲霧缭繞之間暈染開一片淡淡桃色。
安久不是多管閑事的人,隻是覺得他與樓明月斬不斷理還亂,終将不會有好下場,但見他像是沒有放在心上,便就不再問了,“你不能也配制催發功力的藥嗎?”
她覺得這個更有用。
莫思歸笑道,“哈!做别人做過的東西,這怎麽能體現老子的水平?”
安久道,“這麽說你能配出來?”
“别想了。”莫思歸徐徐吐出一口煙氣,在空氣裏彙成似靈芝的模樣,“那種催發潛力的虎狼之藥,其反噬必然緻命,藥力散了之後非死即殘,你是打算讓誰服用?”
“解藥什麽時候能出?入秋之後我們可能就要與遼軍交手。”安久問。
莫思歸見她說的認真,不由笑道,“嚴肅易招衰老,你看看楚定江就知道了!哈哈!”
“你們認識楚大人?”血煞忍不住插嘴。
“有眼不識泰山吧。”莫思歸斜了安久一眼,“這位!就是楚大人姘頭。”
“姘……”血煞不禁看向安久,平心而論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姘頭。”安久心裏默念“世界和平”,壓制暴怒,緩緩道,“也沒有什麽不好,有人滿地打滾的要去給人當姘頭,人家避之如蠅如糞。”
“老子這麽英姿飒爽的人,誰不要誰眼瞎!”莫思歸哼道。
有人敲了幾下門。
緊接着便聽隋雲珠道,“武大人說,來河西縣之後一直忙着公務,今日抽空想請大家吃頓飯。”
莫思歸對吃食一向很挑剔,來到這邊之後吃了小半月的粗茶淡飯,心裏正憋屈,聞言忙下榻穿了鞋,“什麽時候吃?”
“飯菜已經備好,隻等各位了。”隋雲珠道。
安久也顧不上同他鬥氣,率先出去。
隋雲珠探了探頭,看見盤膝養神的魏予之,“魏先生,大人說您若是有空也請賞臉。”
魏予之未動,隻淡淡嗯了一聲。
宴席擺在花廳裏,武令元一身黎色常服坐在上位,見到衆人陸續進來便起身相迎,但是沒有一個人理會他,全都盯着桌子上的菜看。
莫思歸捏着煙杆看了一圈,評價道,“尚可。”
河西縣沒什麽好東西,不過幸好是春夏交接的時候,山野裏多的是好物,武令元讓李擎之去打了點野味,總算置辦了一桌像樣的菜肴。
“小隋,快去我屋裏把好酒拿來!”莫思歸道,“就放在南牆書架旁邊。”
隋雲珠任勞任怨,安久卻不樂意了,“不去,讓他自己去!”
“安大久,老子給你做牛做馬,你就這麽對我?”莫思歸幽幽歎道,“人心不古。”
正說話間,魏予之進來了,一手拎着一個酒壇。
“哎呀呀!予之你怎麽能善解人意成這樣呢!”莫思歸忙起來接下酒壇。
魏予之的突然出現令血煞忽然覺得此處卧虎藏龍,他是何時靠近,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知道你忘記帶了,便順手拿來。”魏予之道。
莫思歸最近在戒藥煙,所以親手調制了酒,晚上失眠的時候就喝點酒助眠,剛開始兩天确實能起到一點效果,不過現在他既嗜酒又離不開藥煙。魏予之勸過他,但他卻道:要堕落就堕落到塵埃裏,不然不是我莫思歸一貫追求極緻的作風。
待所有人都落座之後,武令元端起酒杯道,“大恩不言謝,令元先幹爲敬。”
衆人紛紛舉杯飲盡。
莫思歸把菜一樣樣嘗一遍,然後撿着合胃口的吃,其他一概不碰。
風卷殘雲般的吃完一頓飯,武令元擱下飯碗,漱口之後,正襟危坐,“想必大家都知道河西縣的情況,百廢待興,大有可爲,但現在實在太窮,如果隻靠農作,咱們連城防都無法布置,所以我想了個辦法,不過還需要各位相助。”
說着,便起身沖衆人行了大禮。
隋雲珠忙虛扶一下,“我們本就爲此而來,大人有什麽吩咐自當全力以赴。”
武令元感激的笑笑,看了一圈,“比起附近幾縣,河西實在沒有什麽優勢,隻是河與湖泊比其他地方多,眼見就是夏季,我令人捕魚蝦做些佐食去賣,隻是沒有途徑,朝廷又不許朝廷命官親自經商,隻好麻煩諸位去周邊各縣廣而告之。”
“去大街上吆喝?”李擎之緊張道。
他們都慣于隐去蹤迹獨來獨往,讓他們站在大街上吆喝,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不。”武令元微微笑道,“諸位先去各縣盤個鋪面,先招幾個老實的掌櫃和夥計,先各自經營一下,若是好賣才能大量做,畢竟是容易壞的東西。”
“就知道是鴻門宴。”莫思歸靠在椅背上,散漫的點燃藥煙,“我不去。”
“神醫不用去。”武令元頓了一下,爲難道,“可是衙門眼下實在艱難,神醫若是有時間能否出診兩回……”
莫思歸沉默幾息,終是點頭,“診金低于五千兩不診,範圍超過二十裏不診。”
武令元清亮的眼睛泛起些微笑意,從袖子掏出一張紙遞到莫思歸面前,“神醫看看,這幾家行不行。”
莫思歸看着紙上規矩中透着淩厲的字迹張了張嘴。
那紙上寫的何止幾家!分明是有十幾家!他就住在這院子裏頭,武令元什麽時候聯系這些人他竟然渾然不知!
“神醫聲名在外,他們不敢讓神醫來回奔波,我打算收拾出一些院子讓他們住過來。”武令元語氣很是恭謹的問,“神醫覺得怎麽樣?”
“我操!”莫思歸忍不住拍桌子,“都是急診,你想累死老子!”
“能者多勞、能者多勞!哈哈。”武令元沒有底氣的笑道。
見莫思歸盯着紙張不說話,武令元又看向隋雲珠和李擎之,“河間府有一家镖局最近接了一個大單,是押送貨物至析津府,不過他們缺好的镖師,于是高價聘請兩名……”
隋雲珠心頭一抖,“大人已經答應了?”
如果接到去遼國暗殺的活,隋雲珠更容易接受一點,镖師,不出事還好,一旦出事那就活靶子啊!
“哈哈,我想兩位都是控鶴軍出來的能人,這點小事情……”
李擎之也坐不住了,“真的已經答應了!”
武令元抿着嘴不說話,清淡的目光微帶歉意。
“罷了,橫豎也不遠,我正想去遼國走一遭!”李擎之道。
隋雲珠隻好點頭。
武令元松了口氣,“那我馬上給人回話說你們答應了。”
“……”
“……”
“血煞……”武令元看過去。
血煞立即道,“我生死都要跟着安姑娘。”
衆人看向安久。
安久看了血煞一眼,起身拔腿就跑!
血煞身形一晃跟着跑了。
“啊,竟然還有這種流氓的辦法!”莫思歸吹着煙,“這叫什麽事兒!”
他們之所以跟着來河西,多半都是因爲安久,合着所有人都老老實實給武令元壓榨,她反倒逃跑了!
武令元沒想到自己這位看似嚴肅的恩人竟然還有這樣一面,無奈之餘,目光落在一直安靜坐着的魏予之身上。
魏予之攏着袖子,微微擡眼,似笑非笑的迎上他的目光,看上去溫和無比,灰棕色的眼眸清淺卻令人覺得莫名深沉。
被他這麽淡淡的瞧着,武令元隻覺得頭頂有一座山沉沉壓下來,但武令元心性向來沉穩,硬是頂住壓力,正色道,“先生,河西縣缺一縣尉,不知先生可否屈就。”
此話一出,連快要睡着的莫思歸都不由一怔。
魏予之笑了,居然顯得有些腼腆,“我此生怕是沒有機會做大宋的官了。”
武令元心中有慧眼,知道眼前這個看似無害的人其實最爲厲害,說請他做自己的副手已經是厚顔,人家若是不願意,他卻是不敢像對待莫思歸等人一樣去誘逼。
就在武令元放棄勸說時,魏予之居然反抛給他一個選擇,“我願做幕僚助你權傾朝野,你可願意爲五年傀儡?”
任誰處在武令元立場上聽見這番話都不會高興,然而權傾朝野的誘惑又太大,比謀朝篡位也就差了那麽一層意思。
所有人都以爲武令元會說考慮,誰料他笑的坦蕩淡然,“先生若真有本事,從之又何妨?”
看似玩鬧一般的對話,兩個人又都無比認真。
“啧啧,你們找個清靜地方高來高去,老子走了。”莫思歸起身,施施然出門。
隋雲珠與李擎之也随之離開。
屋裏隻剩下二人對坐。
武令元道,“還未知先生高姓大名。”
“魏予之。”
武令元微微吃了一驚,“缥缈山莊二莊主!”
他不知道缥缈山莊内情,但是魏予之素有智者之名,他生活在魚龍混雜的江口,亦有所耳聞,至于魏予之究竟做了什麽事情成就了名聲,他就不得而知了。
武令元眼盲那些年造就了豁達的心性,也能想的開,如果有個人能力更勝于他,做閑散的縣官也沒有什麽不好,隻是他有些不解,“以先生之能,科舉謀官并非難事,爲何非要屈尊爲武某的幕僚?”
“出身之故。且我壽命所餘不多,若等通過層層選拔,或許什麽事情都來不及做,我便已經不在人世。”這段時間以來,魏予之想了很多,當他看見武令元之後,心覺得這是上天送到他眼前的機會,也許冥冥之中有一隻手在指引他前進的方向。
武令元心中唏噓,歎道,“不求權傾朝野,但求能爲大宋做點什麽。”
“不。這是我爲你幕僚的條件。”魏予之語氣清淺卻堅定,“我能幫你做任何你做不到抑或不敢做的事情,但你必須站在權利的頂峰清除大宋百年沉珂,無所畏懼,哪怕是皇權。”
他看着武令元震驚的表情繼續道,“所謂‘傀儡’不過是試探之言,我願意爲你驅使,隻要你在我面前發誓做到我以上所說條件。”
“弄權?!”武令元喉嚨發幹,他從來沒有想過這麽瘋狂的事情,隻是一心想要爲國爲民做點什麽。
魏予之輕扯嘴角,“帝弱而愚之,一手遮天。帝強而從之,不惜身前身後名。”
如果皇帝還像之前那些不靠譜,便愚弄他,手握重權一手遮天,如果皇帝能幹,便可以效命于他,隻要能整頓朝綱清除弊病便什麽都能做,不在乎背負罵名。
可武令元一直是想要做忠臣……
魏予之早已看透他心思,“這天下,不是哪一個人囊中的玩物,皇帝順天命承擔了天下重責,他若不能令天下昌順,我輩有志之士爲何爲他犬馬!”
“先生說的是。”武令元本意也不是要爲皇帝做牛做馬,隻是在“忠君”思想的影響下才沒有生出魏予之這樣大膽的觀念。
魏予之面色不動,“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怕與你交底,我先前爲遼國辦事。”
“爲何?”魏予之直覺他是有苦衷。
魏予之沉默片刻,将自己的身世簡單說了一下,“我家世代忠良卻被冤死,我便想親手摧毀這腐朽,近來卻是想通了,原來還可以有别的辦法達成心中所願,隻是毀滅比改變來的更痛快些,下意識便先選了那一條路。”
一般人遇到被滅門的冤情,肯定會想着伸冤報仇,魏予之卻早已看透大宋錦繡繁華之下的腐朽不堪,伸冤之路無望,他的家族不是滅在某一個人的手裏,而是滅在這種大環境之中。
如今他已經殺了此案主謀,也想明白很多事情。
“你想要我替你翻案?”武令元問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