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老氣了點。”梅久知道她不會改變主意,隻建議了一句便将衣裙遞給她。
安久拿着衣服到屏風後面,滿頭大汗的折騰了半晌,總算把一套衣裙給穿上了。
走出來之後,梅久眼睛一亮,過來一面給她将衣服理整齊,一面誇贊道,“你穿什麽都好看。”
安久低眸看了她一眼,梅久生産完之後養的很好,比以前要豐腴得多,皮膚吹彈可破,“原來你胖都胖在臉皮上了。”
梅久想起來這原來是自己的身體,誇她等于自誇,不由臉色一紅,“真是沒法兒和你好好相處,你有生以來說過半句好聽話不曾?”
“我隻說實話,你不願意接受事實,不要怪在我頭上。”安久理直氣壯。
“……”
梅久不答腔,理好之後退後幾步仔細端詳,點了點頭,“很好,就是得梳個頭,你到那兒去坐。”
梅久也算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人了,再加上這些年養尊處優,早已不複當年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就算面對安久亦不會像當初那般戰戰兢兢。
安久依言到妝台前坐下,從鏡子裏看着衣着華貴的梅久親自動手給她梳頭。
窗外梅花豔豔,仿佛還在梅花裏的那些時日,兩人共存一體,那般緊密卻又那般遙遠,如今依舊如此。梅久已經恢複正常人的生活,而安久始終還在沼澤裏掙紮。
其實無關處境,梅久以控鶴軍間諜的身份嫁進華氏,簡直就是九死一生,可是她在這樣的形勢之下竟安然活了下來,并成爲真真正正的華夫人,這裏頭固然有一定的運氣成分,但梅久的智慧和努力不可或缺。
反觀安久的處境,其實可進可退,被緊緊束縛的隻是她的心。
一個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并努力去做,日子過的不會太差,若是迷茫毫無方向,就隻能祈求上天眷顧,拼人品拼運氣了!
“你比我強。”安久忽然道。
梅久動作微頓,繼續梳頭,面上依舊是恬淡的笑容,“真難得,有生之年還能聽見你誇我。”
“唉!”安久手指敲着妝台,略有些惆怅,“連你這樣的人都能做到,我也得加把勁了。”
“這是什麽話,什麽叫‘連我這樣的人都能做到’。”梅久佯嗔。
“我說的不恰當麽?”安久想了想,挑眉從鏡子裏看她,“笨鳥先飛?”
“真真說不過你!”梅久仔細的編發辮,“你這個人真是很奇怪,自高自大、言語刻薄、殺人如麻,卻總讓人感覺你不壞。”
安久挑挑眉,捏了支钗敲着首飾盒,“像你這種白兔感覺誰壞過?”
“安久,我變了。”梅久取了篦子沾了點桂花油輕輕幫她抿了抿頭發,俯身從鏡子裏觀察頭發梳的是否整齊,“我再也不是那個覺得全天下都是好人的傻子,我也……會殺人了。”
“唷。”安久無甚表情的道,“說來聽聽,讓我見識一下兔子是如何咬人。”
“我雖沒有親手去殺人,但我手裏謀下的人命已不是一兩條,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這雙手很髒很髒。”梅久捏着篦子的手有些顫抖,“他們欲害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不想死就隻能痛下殺手,可我還是覺得自己雙手很髒。”
每次有這種感覺的時候,梅久都假象自己還是與安久活在一個軀殼裏,仿佛那樣就能安心點。
安久倏然揚手抓住她正在顫抖的手,“這個世界上永遠不會停止殺戮,本來就是自然的事情,人殺畜食肉是因爲要活下去,如果你不除掉敵人就會死,爲什麽要内疚?”
鏡中,安久黑眸冷厲沉着,“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殺人了,忘了吧,就當那些人是被我殺了。”
梅久笑了,眼裏泛出水光,“其實你真的是一個好人。”
隻是安久的好,是對極少數人。
梅久很快收斂了情緒,勸道,“安久,不要再做那種事情了,好生過日子吧,你說過想放羊呢?”
安久垂頭沉默片刻,再擡頭時,眼裏卻是堅定,“我現在就可以實現當初的夢想,但我暫時過不了這種日子,如果有一天我不能解脫,就算放了全天下的羊也不會感到愉快。”
她伸出瑩白的雙手,放到眼前,“我也覺得髒,每當血液中不可遏制的渴望殺戮,我便會覺得自己更肮髒。”
安久也想明白了自己以前爲什麽會那麽讨厭梅久,出了厭煩她的懦弱,更嫉恨她的幹淨。
安久并不是一個自己堕落就渴望全世界堕落的人,如今梅久說自己殺了人,她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有一種難以表達的心塞。
“好啦,不提這些糟心事兒,如今你醒了,我也生下了你的幹兒子,以後日子還長呢。”梅久說着,飛快的将發髻绾好,然後開始挑揀适合的首飾。
梅久很喜歡那種垂挂的樣式,覺得那樣的飾物在頭上,走起路來會顯得妩媚。
但顯然她估計錯誤,安久才走了沒幾步便煩了,伸手拔掉滿頭的發钗,“穿裙子已經挺不方便,還弄這些玩意,純粹給自己找事兒!”
“女人爲了美,擔待一點有什麽關系?”梅久要給她插上。
“以前我不能怎麽你。”安久轉臉盯着她,“現在卻可以揍你。”
梅久手一抖,連忙收起步搖,以她對安久的了解,可不會以爲這是在開玩笑,安久一向是說揍肯定會揍,一點不帶含糊的,管你是太後還是皇帝!
“罷了罷了,你不戴就不戴。”梅久洩氣。
不過想到楚定江看見安久的表情,梅久立刻又興緻勃勃了,給她披上一件狐裘,撺掇道,“走吧,去表哥那裏。”
安久不反對,跟着她一起去了那屋。
屋裏草藥堆亂得跟草垛沒兩樣,煙霧缥缈裏,三個男人躺的橫七豎八。
安久推門進來,楚定江最先看見,不禁怔了怔。(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