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理解了楚定江那句話的意思,家與國,究竟是哪一個更重要?對于稍有眼光的人來說,都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有國才能有家,可是魏予之早就沒有家了,而最親近的人就是因爲這個腐敗的朝廷才含冤,他空有一身才華,卻不得爲江山社稷施展。
楚定江望着魏予之的滿頭銀發,“你想做的終究不過是報仇,與江山,與百姓,并無任何關系。而你的仇人,究竟是大宋皇帝還是整個大宋?抑或隻是大宋的腐朽?”
楚定江的這番話,無異于當頭棒喝。魏予之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其實心底一直都有數,眼下真相這樣被人赤裸裸的揭露出來,想裝作不懂都不行。
然而明白歸明白,他苦笑道,“我在這裏是罪臣之後,即使有辦法隐藏身份進入朝堂,但紙終是包不住火。”
有太多原因不去選擇走這條路了,他說出來的隻是極小極小的一點,就算他能夠一輩子都隐藏住自己的身份,但在官場上想混到權傾朝野的地位,不僅僅需要耗費巨大的精力更需要有很長的時間。
魏予之沒有一個好的起點,亦沒有任何關系、助力,想要走到權利的巅峰,哪怕一切順利,至少也需要十幾二十年的時間。
可惜,他沒有這般長的壽命。
魏予之道,“我還有幾年好活?能賭一把的時候,隻好孤注一擲。”
楚定江也煩透了大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孱弱的朝廷,外表花團錦簇,其實則屋宇将頹,更可氣的是住在裏頭的人發現情況,不僅沒有想着加固支撐,反而不斷往上面裝飾,雖看起來更加繁榮,但是沉重的負擔也令它加速傾塌。
“我已不再關心朝堂之事,但若看見希望,有能力幫一把的時候還是願意伸手。”國之大事匹夫有責,楚定江看清了自己,對于名利、抱負不會再強求,可也不至于做一個遊手好閑之徒,“大宋如我這般的人成千上萬,遼國有沒有你都一樣不會成功。”
大宋朝廷腐敗,許多真正的有才之士情願屢屢無爲也不願意效忠,而當有覆巢之危的時候,誰又能眼睜睜的看着國破家亡?
“如果我是你,我情願走仕途一道,也許有生之年不會看見寰宇肅清但總算做了點什麽。”楚定江的語氣平緩,話語卻如尖刀每一個字都刺入魏予之心底。
魏予之隻覺得已經愈合的傷口又開始刺痛,喉頭一甜,有一股熱流要噴湧出來,卻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楚定江見他神情瞬間頹敗,沒有再說下去。魏予之精神力強大凝實,表明他必然是個心智極其堅強的人,不會不堪一擊,隻是此事太過重大,他一時心緒難平而已。
砰!
莫思歸背着安久一陣風似的沖進來,“小魏魏你怎麽了?”
方才他與安久聞到華府廚房裏傳出的陣陣香氣,皆有些坐不住,于是決定過去借點過來,熟料安久剛剛到廚房外面便一陣心絞痛險些暈過去,莫思歸知道肯定是魏予之出事了,連忙背着安久回來。
“沒事。”魏予之臉色慘白,但是神情平靜至極。
他看向楚定江,“多謝楚先生指點。”
莫思歸放下安久,左右手同時給兩人把脈。
指尖感覺到血液一下下的搏動,居然像是在爲一個人把脈!莫思歸訝異,先是松了魏予之的手,仔細探安久的脈搏,然後又去專心爲魏予之診脈。
結果還是一樣。
“我就說……這幾日覺得哪裏不對頭。”莫思歸一邊自語,一邊點了魏予之幾個穴道。
一場談話,魏予之病情加重了一些,随後便陷入昏迷之中。
莫思歸剛開始擔憂他撐不過去,但見安久躺了一天之後又生龍活虎,而他的脈象也逐漸恢複平穩,這才漸漸放下心來。
因爲無聊,這個冬季顯得分外漫長。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華府忽然變得忙碌起來,每個人都是腳步匆匆且面透喜氣。
安久蹲在牆頭上看了好幾天,忍不住問楚定江,“他們在忙些什麽?”
見多識廣的楚定江表示不知道。
又看了小半個月,楚定江才想起來,“他們是準備過年呢!”
“過年?”安久皺眉。
梅氏并沒有華氏這樣注重節日,安久住在梅花裏的時候,大部分精力又都放在族學和弓道上,自然對這些沒有太過在意,印象中過年就是整個梅花裏聚起來吃一頓飯,而那一頓飯吃得血流成河,積屍如山。
楚定江更是不在意這些。
過了幾日,梅久卻帶着一大批丫鬟婆子過來,親自操持小院裏年前的準備事宜。
除了梅嫣然之外,滿院子的人都不知道這麽大陣仗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均拘束的蹲在莫思歸的屋子裏。
梅久端了盞茶輕輕抿了一口,笑意盈盈的道,“快過年了,我帶人過來打掃打掃,順便給大家添置些東西。”
四人倆虎都沒有吱聲。
梅久略顯尴尬,放下茶盞拉着安久的手道,“我讓人給你準備了好些衣裙首飾,女子應當好生打扮,跟我來。”
安久木着臉被拽進了剛剛拾掇好的寝房裏。
一進屋,安久便愣了愣,感覺自己進錯房間了。眼前一切華貴不可言,所有東西都換了新,大到桌椅闆凳,小到一隻茶盞。
“你不是來添置東西的吧。”安久道。
梅久正在興緻勃勃的從箱籠裏取出新做的女式衣裙,聽她這麽說,疑惑道,“什麽意思。”
安久一屁.股坐到新換的椅子上,下面有軟軟的毛墊,舒服極了,“我看你的架勢簡直恨不能把屋子都拆了重新蓋一遍。”
梅久笑道,“我早就想過來拾掇一下了,這邊原就沒有人住,裏面物件都陳舊了,隻臨時添置了一些日常用物,也太簡陋了。隻是礙于你還病着,不好打擾,這回趁着過年總算能換換新。快來看看,喜歡哪一件?”
梅久把一群一件件的理開在床上、桌上,那箱子裏居然還是不減少的樣子。(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