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思歸剛開始救治安久,一方面是因爲對她的病情感興趣,一方面則是覺得若不是因爲他,她不會被智長老毀掉經絡。
“一身經絡就能包你一輩子,你得被多少人包?”楚定江對他的用詞不滿,回話頗有幾分諷刺之意。
莫思歸卻渾然未覺,仔細想了想楚定江的話,覺得極有道理,“也對,說到底還是她的性情對我胃口。”
楚定江也懶得去與他計較,“你沒有事情想讓我幫忙?”
莫思歸看似十分記仇,可是仔細論起來,他的心性很難生出像樓明月那樣激烈的愛恨情仇,隻不過是常常喜歡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找點趣味,這次沒有趁機刁難并不是看在安久的面子上,楚定江覺得,他除了有些疲憊之外,應該也是有什麽事情想求自己幫忙。
莫思歸把煙鬥在桌面上磕了磕,“我還沒有想好。”
“想讓我幫樓明月殺耶律凰吾?”楚定江再次戳中他的想法。
莫思歸瞪他,“什麽都能猜得到,你活着累不累?”
“報仇這件事情,始終是要自己做起來才有意思。”楚定江雖覺得樓明月這麽做實在不算聰明,内心卻還是挺欣賞她的,所謂缺什麽便羨慕什麽,楚定江便缺少這一股勁頭。
“有意思?”莫思歸拔高聲音,“我怎麽就從來不覺得替死老叟報仇很要緊?不管他活着還是死了,我知道他最想我在醫道上有所成就,這個不比報仇更緊要更有意思嗎?”
他口中的“死老叟”自然是梅花裏的神醫啓長老。
楚定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對他的話不予評論。
心性淡薄豁達的人永遠無法理解狹隘和偏激。“感同身受”這個詞其實隻是虛話,沒有誰能夠完全理解另外一個人的心情。
恨意從沒有到達某一個高度,自然不能體會樓明月的心情。楚定江沒有說出來,這些東西能夠想通的話早晚都會想通,若始終無法理解,就算旁人把話說的再直白也不過是僅僅明白道理罷了,然而感情這回事,從來就沒有什麽道理可言。
“至少有三成可能,魏予之會給心頭血,并且不會要顧驚鴻的血。”楚定江突然岔開話題。
莫思歸怔了一下,“不能夠吧?他近來傻了?”
“就因爲不傻。”楚定江道,“聰明人有聰明人的驕傲,他又怎麽會拿自己的血來換?他若要犧牲心血也是因爲喜歡阿久。”
拿自己的血換顧驚鴻的血,是一舉兩得,但是既然是交易,那麽他與安久之間也就沒有感情可言,且以他的驕傲,絕對不會認爲想要達成目的得犧牲自己來換。
莫思歸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楚定江道,“沒有什麽好吃驚,最聰明的人,往往有着最愚蠢的一面。”
“不是。”莫思歸緩過神來,“我吃驚的是,阿久那個家夥什麽時候開始招人喜歡了?”
楚定江略有點不悅,“她這樣優秀的女子,自然招人喜歡。”
好吧,說安久優秀,莫思歸勉強承認了,畢竟她在某些方面确實挺讓人佩服,但是形容她是“優秀的女子”這就太過分了!難道這世上的女子都死光了嗎?把安久作爲一個女人來看,她能及格的方面都沒有,還優秀?真沒看出來楚定江這麽幽默!
莫思歸頗爲天下女子憤憤不平,“她也就長得好。”
“她是塊璞玉。”楚定江笑的很溫和,并沒有因爲莫思歸的評價而惱怒。
莫思歸驚悚的感受這忽然柔和的氣場,心中默默想,說是鎏金的鐵塊還差不多,看安久那閃亮亮的外表,除了外表她還有點啥?真的不像他家明月那樣秀外慧中。
楚定江不知莫思歸心裏正在琢磨這個,他們也不是什麽推心置腹的好友,話說完便告辭了。
莫思歸想起樓明月,思緒又紛亂,剛剛抽那些助眠藥煙好不容易醞釀出的困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于是推開窗子看着外面簌簌飄落的雪花,又點上了一鬥煙。
在邊關與樓明月相處的那些日子,莫思歸窺見了她藏在剛硬、執拗之下的脆弱,她那樣用力的武裝自己,卻教莫思歸更加心酸。
情深情淺,莫思歸不知道,隻是他心裏再也不能容自己作壁上觀。
莫思歸抽完一鬥煙,提筆在紙上寫:生當複歸來,死作長相思。
然後又劃掉,在旁邊又寫了一個“仇”字。
他覺得自己心中還是無法生出刻骨的愛恨,卻終于把樓明月的仇當做自己的仇,至于醫道,再勤奮一點便是了。
困意漸漸襲來,莫思歸覺得壓在心頭的大山略輕了一些,拈着那張紙湊近火盆,眯眼看它被燒作一團灰燼,起身晃晃悠悠的睡覺去了。
汴京深雪掩埋的宅院裏。
一襲青衣坐在火盆旁邊入神的看着一封信,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紙看穿。
溫雅的面容上顯出病态的白。
屋外的守衛幾次看屋内的亮光,終于忍不住敲門,“先生,已經過子時了,早些歇息吧。”
魏予之擡頭,輕咳了幾聲,并未答話。
那護衛知道自己無法左右他的意思,隻好閉嘴,隔一段時間便提醒一下他。
梅十四。
魏予之嘴唇微動,沒有說出聲。
他心中有丘壑,縱喜歡一個女子,也僅僅是人生中微小的一部分,謀略之外的調劑品罷了,他爲了與她有一絲瓜葛,也爲了滿足一己私欲,甚至可以縱容自己爲難、傷害她,如今這個狀況,是在他預料之外,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要面臨救不救她的問題。
那個姑娘要死了,需要他的心頭血來救命。
“我尚且恨自己的壽命太短。”魏予之喃喃道。若因此須得再縮短僅剩的光陰,由不得他不慎重。
想到這裏,魏予之不由得一怔,自己潛意識裏竟然考慮過救她?
他擡手隔着厚厚的衣物觸摸胸口的傷痕,這是安久當初留下的,盡管是他先捉了她,但這一劍确實令他病情惡化了,計較起來,他們之間算是仇敵。
魏予之自嘲一笑,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才會想救她。
“先生。”外面的人又敲了敲門,提醒道,“時間不早了。”
“知道了。”魏予之無奈的答了一聲,熄燈睡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