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上劇烈的疼痛令華容簡額上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
而楚定江仍舊一派雲淡風輕,“我曾想魚與熊掌兼得,如今已棄了魚,誰若敢動我的熊掌,先殺了我再說。”
“是嗎?”華容簡額上青筋暴起,語氣一如往日般輕佻,“讓我放棄,不如你先殺了我?”
“我不殺你。”楚定江手臂輕輕一揮,用内力把他震開半丈遠,“若這輩子我不幸早逝,也必定不是死在你的手裏,你太弱了。”
華容簡無論是從心計還是武力,都與楚定江不在一個層次上,哪怕他還在迅速的成長,也抵不上兩世爲人的楚定江。
“感情這種事,可說不準。”華容簡笑笑,這段時間他多半用來思考人生,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容易被激怒。
楚定江心中并不像嘴上說的這樣輕視,或許華容簡各個方面都不如自己,但有兩樣東西自己再也找不回了。
——年輕,熱血。
因爲年輕,沒有經曆的太多磨砺,所以擁有充沛的感情,愛恨都鮮豔明烈。
那樣的感情才足夠吸引人,相比較之下,他能給的感情平淡又充滿滄桑,他的愛永遠不會沖動失去理智,實在沒有什麽精彩之處。
“阿久,你會喜歡這樣的感情麽。”楚定江問她。
安久無法回答。
于是楚大叔一個人坐在窗前患得患失。
待回過神來,楚定江不禁莞爾,原來每一個陷入愛戀中的人都會變得神神叨叨。
這等事情多想無益,有時間還不如想想能夠爲安久做些什麽。
如今所有的下屬都被他散盡,隻餘下幾個死忠。楚定江不想坐以待斃,于是等到梅嫣然來看安久時,便出去令人尋些有助精神力的事物,譬如天書殘卷和那些玉匣子。
在楚定江的授意之下,朱翩跹開始購入此類東西。
然而好物可遇不可求,花巨額錢财得來的東西作用卻并不是很大,好在樓小舞貢獻了一件冰魄枕。
此物可使凝聚精神力,樓氏世代聚居的山上有這些東西,所以樓氏的女人無一例外的冰雪聰明且性情堅毅,對滋養精神力頗有好處。
安久枕着冰魄枕,梅久每天都來拉着她說話,然而她的身子依舊日漸消瘦,原本鼓鼓的兩頰開始凹陷。
楚定江的神情一直十分平靜的看着,鬓邊竟卻染上了絲絲白霜。
梅久覺得,他有時候就像是矗立曠野裏的石碑,年年月月,被上風霜,顯得格外蒼涼寂寥,然而他又是那般遙遠而堅毅,讓人覺得無法安慰,隻能眼睜睜瞧着他平添滄桑。
楚定江渾然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隻做自己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原是不想與華氏再有絲毫瓜葛,而如今華氏提供的東西和華容簡私下送來的東西都被他擺在了安久周身,隻要能夠起到一絲作用,就算再怨恨華氏也不能夠拒絕。
這份眷戀至深,他回頭細想,竟不知情從何處而起。
沉思之中,楚定江聽見梅嫣然的腳步聲漸近。
“梅氏來人了,你見不見?”梅嫣然道。
“梅氏。”楚定江想起來梅氏還沒有滅絕,餘下了梅政景帶着幾個小輩窩在京城裏頭,許久沒有動靜,像是消失似的,“新皇登基,他們又活泛起來了。”
“新皇帝很需要力量。”梅嫣然道。
内政千瘡百孔,外面強敵環飼,接手這麽一個爛攤子,沒有力量當然不行,趙镬急需培養屬于自己的勢力,凋零而有經驗的梅氏和樓氏無疑是不錯的選擇,至少在短時間内可供驅使,而他們的力量亦不會脫離掌控。
“梅氏來見我還是見安久?”楚定江問。
梅嫣然盯着他鬓邊的白發,道,“你。”
楚定江沉默片刻,“告訴他們,想從我這裏拿走任何東西都要付出巨大代價,同時必須有說服我的理由,否則不必浪費時間。”
這種語氣絲毫沒有令梅嫣然不悅,她有時候也很好奇,明明楚定江比她小很多歲,爲什麽每每以一個長者的姿态說話卻絲毫沒有違和感?而她與楚定江對話時,甚至會忘記對方的年齡。
梅嫣然很快收回思緒,“我想梅六很清楚。”
她早年離家,不是十分了解梅政景,但她知道自己這個堂弟很聰明也很識時務。
“那就領他們進來吧。”楚定江道。
梅嫣然應了一聲,出去帶人過來。
這個院子是在華府範圍之内,但有個偏門直通外面,華府家大業大,規矩也大,梅嫣然不願意從華府大門直接出入,便将這偏門當做了自家正門。
不多時,院子裏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梅嫣然怕影響安久,便把梅氏來的幾個人帶到了偏屋。
等梅嫣然過來照看安久,他才起身過去。
梅政景坐在偏廳裏垂眸思索,察覺屋内光線忽然一暗,擡起頭來便瞧見一名身形高大、滿面虬髯的男人走了進來,腳下輕的不帶起一粒塵埃,然而看上去卻沉穩無比,一雙眼眸精光内斂,雖刻意斂了氣息,但依舊讓人覺得極有壓迫感。
“晚輩梅政景,見過前輩。”梅政景起身施禮。
身後梅亭竹和梅亭瑗亦跟着行禮。
梅嫣然沒有對他們說過楚定江的年齡。
“坐。”楚定江坐上主座,沒有一點寒暄,直奔主題,“尋我何事?”
“晚輩知道前輩在控鶴軍中威望甚高,聖上能夠登上龍座,前輩功不可沒,梅氏如今決心複起,卻不再願意做暗殺之事。”梅政景見他說的直接,也沒有繞彎子,“想請教前輩,是否知道《控鶴密譜》放在何處。”
《控鶴密譜》裏面記載暗衛的有關信息,以及通過途徑控制暗衛的辦法,新皇帝是發動政變才能夠登基,沒有先帝傳承,必定不知道《控鶴秘譜》的下落,他們要趕在皇帝找到密譜之前把東西銷毀,如此梅氏才不會陷入被動,重蹈覆轍,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密譜》是緊要之物,肯定藏的掩飾,可是再嚴實總有被找到的那一天,對于梅氏來說始終是個威脅。
梅氏的請求楚定江預料之中,反倒是梅政景一口一個前輩令他想起了安久說過的話,她說他和華容簡明明差不多大,看起來卻像是華容簡的叔。
梅政景覺得這個嚴肅冷寂的男人此刻心情仿佛不錯,便道,“前輩若有差遣,隻要梅氏辦得到,必然不辭。”
“你可知,梅氏與我有仇?”楚定江幽幽道。
梅政景心裏咯噔一下,他沒有目睹當日寶華門之變,但是智長老很有可能是站在太子一方,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有實力得罪眼前之人,“前輩莫不是說智長老?他如今已是癡傻之人,活着比死更難堪。”
曾經的智者,遭受巨大的精神力創傷,智力連三歲孩童都不如,活着真是不如死了更痛快。
“他還喜歡玩弓箭麽?”楚定江淡淡問。
有些人的确智力超群、驚才絕豔,但凡耍點心機都可握人于股掌之中,可楚定江看來,智長老并不是一個謀士,因爲他太癡迷于弓道,那種狂熱可以令他不顧一切。
合格的謀士,不應該太執着太狂熱。
對于智長老來說,最難放下的并非聰明才智,而是弓道。
隻要他還能觸碰弓箭,就沒有廢。
梅政景聽懂了楚定江的意思,卻遲遲沒有回答。他是想留着智長老的,撇去親情不說,智長老精神力被摧毀,但一身精純的内力還在,對梅氏還有很大用處。
“不摧毀此人,難消我心頭之恨。”楚定江起身,“你若未曾想好,休要浪費口舌。”
梅政景狠了狠心,“晚輩把人交給前輩便是。”
如果智長老能夠換整個梅氏自由,也值了。謀者近乎無情,智長老于梅氏有功,可是與梅氏族人并不親厚。梅政景盡管不舍,但作爲家主,他不得不權衡利弊,做這等無情的抉擇。
逆光之中,楚定江的面容顯得模糊神秘,微微彎起的嘴角顯得冷酷殘忍,“即使你梅氏不答應,我殺他也隻是舉手之勞,用得着征求你同意?”
梅氏三人臉色微變。
梅亭竹道,“您的意思是想讓我們親自殺了他?”
智長老除了醉心弓道,幾乎把一生都付給了梅氏,到頭來卻被梅氏人親手解決……三人都覺得楚定江殘忍至極。
然而,楚定江遠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無情殘忍。
“殺了他?”楚定江搖頭,掏出一隻小瓶丢給梅政景,“我不但不打算殺他,還準備幫他恢複記憶,條件是他的一雙手。”
小瓶裏的藥是花大價錢尋來,專治療精神力創傷後遺症,可是安久連精神力都不見了,更談不上後遺症,此藥自然起不到任何效果。楚定江也不願意胡亂給安久喂藥,隻用各種有益于精神力恢複的物件養着,他收到隋雲珠的消息,莫思歸已經在回來的路上,等确診之後才好對症下藥。
“我這幾日抽空取了《控鶴密譜》,你們一個月内拿智長老的雙手來換。”楚定江道。
梅政景抿唇不語,幾欲将手中瓷瓶捏碎。
梅亭竹問道,“我們若是不換,您打算如何處置《密譜》?”
“我不想威脅的太露骨,不過既然你問,我便告訴你,好東西永遠不缺買家。”楚定江話音還在,人已不見身影。
隻餘屋内幾個人如墜冰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