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算安久一直是個正常人,與樓小舞也成不了知己,她們是兩種人。
有些人并非時時都能理解你在想些什麽,但你無論經曆人生歡喜與悲痛,他們都不離不棄的陪伴,這就是所謂的親朋好友。
“我沒有病,也許以後都不會再病了。”安久摸摸樓小舞的頭,聲音淹沒在她的哭聲裏。
像昨晚那場近身血戰,若是擱在從前意識可能早就被殺念吞噬,可是昨晚她雖然能感覺到靈魂和血液中的興奮,但從始至終都保持清醒,這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隋雲珠看着安久的表現,漸漸放下心來,坐下倒了杯水,“外面不知情形如何。”
“怎麽說?”淩子嶽旋首看他。
隋雲珠喝了一口水,笑道,“淩将軍莫裝糊塗了,聖上若是還好好的,控鶴軍不至于突然亂成這樣,既然他們敢大肆宣揚聖上大限将至,十有八九是真的不成了,太子和二皇子還能坐得住?”
“昨夜汴京……唉!”淩子嶽能夠想象短短時間之内汴京經曆了什麽,心中既擔憂又興奮,“有改變總是好的。”
走向衰落死亡的路上突然有了變數,這變數好壞難測,有可能會加速滅亡,也有可能是一場涅槃重生。
時至今日,淩子嶽胸口的悶氣忽然消散許多。
隋雲珠聽着外面樓小舞清亮的哭聲,垂眼盯着杯中倒影,不多見的八卦了一句,“小舞很依賴将軍,若是将軍能與她到一起……”
“已經沒有什麽将軍了。”淩子嶽淡淡道,“我癡長你幾歲,若是不嫌棄便喊聲大哥吧。”
“淩大哥。”隋雲珠從善如流。
淩子嶽嗯了一聲,抿唇沉默片刻,“小舞……值得更好的人。我的年紀足以做她父親,此話莫要再提。”
淩子嶽已經負了妻子,莫說他覺得自己配不上樓小舞,就算有個各方面條件都相當的女人在眼前,他也不會動念想,“淩某今生今世隻有一妻。”
隋雲珠擡眼笑望着他,狹長的眼眸清澈透亮,仿佛能夠一眼看到人心底。
淩子嶽轉頭避開他的目光。
隋雲珠了然。
淩子嶽是個剛直之人,倘若心中所想如嘴上所說,不會是如此淡然的語氣,定然會表現的十分憤怒,他會這樣大約是因爲心虛了。更甚至可能覺得對樓小舞産生那種感情,實在龌龊至極。
隋雲珠看着眼前高大的背影,初見淩子嶽時,他穿着铠甲,矗立在邊境就像一座頂天立地的山嶽,任何人都無法撼動分毫,而如今,他瘦了很多,眉宇間多了滄桑和郁色,與從前判若兩人。
有時候,隋雲珠會覺得他們不應該救下淩子嶽,對他來說,也許哪怕死于朝廷的腐敗之下也強過苟且偷生。
于淩子嶽的處境,活着比死亡更需要勇氣,而他無疑是個很強大的男人,即使陷在悔和恨的深淵裏痛苦不堪,亦從未想過輕生,他現在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等待未來某一天再上前線,領兵殺入上京!
“菜來了!”李擎之大嗓門吼起來,把衆人從各自的情緒裏拉了出來。
李擎之與藥童穿着蓑衣進屋,食盒上面覆轍薄薄的水汽。
安久和樓小舞也回來。
李擎之粗枝大葉,絲毫沒有發現衆人的異樣,扯下所以,搓搓手揭開食盒,“今日我老李親自下廚,快來嘗嘗,呆在島上武功沒有進境,廚藝卻是突飛猛進。”
安久上手拈了一條肉絲塞進嘴裏,咂咂嘴,“恭喜你。”
李擎之咧嘴笑的憨厚。
“再努力兩年,就可以做出能吃的東西了。”安久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
李擎之見她拿碗,一把搶了過來,“嘿!我這暴脾氣,就你那手藝還好意思嫌東嫌西,不能吃就不要吃!”
“脾氣見長是真的。”安久又摸起來一個碗,“誰說我要吃菜,那飯不是你蒸的吧?”
飯是隋雲珠蒸的,李擎之不好說什麽,兀自捏了幾條肉絲塞嘗嘗,一臉不樂意道,“味兒很好嘛!”
“十四胃口都是被楚大人養刁了的,李大哥不要與她一般見識。”樓小舞說了句公道話,但緊接着她天真爛漫的豎起一根手指,“十四說的太誇張了,哪裏需要兩年,我看李大哥隻要一年就可以做出能吃的東西了!”
“噗!”隋雲珠噴了滿桌飯粒,察覺李擎之投來殺人似的目光,端着碗默默轉過身去。
“真話如刀,天真殺人于無形。”淩子嶽略略感慨了一句,端碗大口吃飯。
李擎之覺得憋屈,可是看着樓小舞還紅腫的大眼睛,還有那一臉“我很看好你”的真摯表情,心想若是發脾氣會不會太過分?
除了藥童和李擎之,其他都在吃白飯。
李擎之難得遇上一個捧場的,頓時看藥童分外順眼,不斷給他夾菜,“小藥,你正在長身體,多吃點!”
藥童含糊的應了一聲,大口大口的往嘴裏塞飯,讓李擎之看的心花怒放,成就感滿滿。
隋雲珠見狀略有點擔憂,李擎之那是黑暗料理界的天才,做出的菜可媲美毒藥,頭幾回李擎之炒菜的時候,他們沒有當回事,覺得就是難吃點呗,作爲一名合格的殺手,什麽苦沒吃過!可吃完之後不是上吐下瀉就是渾身無力,總之感覺一切都不好了。
“小藥,吃這麽猛沒事吧。”隋雲珠問道。
李擎之瞪眼,“你什麽意思?!”
“杞人憂天,平時莫思歸喂他毒藥,他也是這視死如歸的吃相。”安久垂眼挑着米粒。
“梅十四!”李擎之怒氣沖沖,此刻隻要再點一把火就要爆炸,“小藥,你說!到底好不好吃?”
藥童吃完把碗往桌子上一擱,抹了抹嘴,“挺好啊!師父臨走前特别跟我交代了,這段時間他不在,要我自己抓住每一個機會自己學習。放心吧,我三天一定把李大哥這道菜的解藥配出來!”
小藥信誓旦旦。
李擎之霍的起身,大步流星的出去。
走到門口,又黑着臉回來把自己沒吃完的飯碗帶走。
“噫。”安久緩緩道,“好像少了點什麽……”
“長纓和大久!”隋雲珠一驚,“快去找找!”
幾個人紛紛出門,去尋那被遺忘一天一夜的一人一虎。
遼宋邊境小鎮,厚壓壓的黑雲仿佛觸手可及,雲層中一道閃電蜿蜒若遊龍,頓了一息,震耳欲聾的雷聲炸響。
街上寥寥幾個行人開始奔跑起來。
啪嗒啪嗒的雨點打在石闆上,綻開一朵小花。
“快收燈籠!”客棧的掌櫃沖小二吼道。
二樓一件客房窗戶被推開一條縫隙,雨水打在窗棂上,發出雜亂的聲音,卻無端讓人覺得心中甯靜。
屋内镂花香爐裏煙霧袅袅飄散,微橘的光被風吹的明滅不定。
床上的紗帳垂下,裏面躺着一名女子,紗帳外面伏着一頭巨大的老虎。
一個瘦削的男子拈着煙杆斜靠在窗邊,煙鬥裏泛着點點火光,他口中吐出圈圈煙氣,将一雙流光潋滟的桃花眼隐于朦胧。
半個月前,他抵達邊關,在一處隐蔽的山洞裏找到了隻存一息的樓明月。
那一刻,他心裏想的隻有一件事——就算樓明月已經在生死簿上劃了名字,他也要一筆一筆寫上去!
莫思歸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能力,但他還是害怕了,直到現在依舊心有餘悸。
他回頭透過薄薄的厭惡,透過薄薄的紗帳,清楚感受到樓明月均勻的呼吸,心中才稍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