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氏一家的晚飯異常沉默。
飯罷,華宰輔與華容添因各自有公事要忙,便先行離開,華容簡和華容均留下陪着太夫人說話。
梅久早就聽說這兄弟二人的大名,但是見着真人卻覺得傳言不可盡信,華容均不似她想象中那樣開朗,小小年紀竟有一種沉郁之感,華容簡說話倒是多一些,可也不像外面傳的那樣不着調。
“二嫂氣色不太好,當多出來走動走動。”一直沉默寡言的華容均忽然插了句話。
太夫人不以爲然,“女兒家應當靜些,養好身子,早些給二郎添個胖小子!”
一般認爲習武的女子身體強健,但是物極必反,那些武功高強的女子反而不容易懷孕。
梅如焰看了華容簡一眼,見他不欲說話,便起身道,“母親說的是,多謝小叔關心。”
“你也要謹記。”太夫人看向梅久。
梅久嫁入華氏也有一年多了,每日給早晚給太夫人請安,不管太夫人見或不見,她都風雨無阻。
若是尋常媳婦就罷了,可梅久是皇帝派來的人,這麽殷勤難免讓人感覺圖謀不軌。爲了防範梅久對華容添不利,太夫人私下派人監視她,但是每次暗衛回禀,她不是在繡花、寫字、作畫、撫琴便是在看書下棋,且看着暗衛從她哪裏取來的繡花和字畫,發覺她竟是個極富才情的女子,全然不像控鶴軍中的殺手!
太夫人不是十分了解控鶴軍,對于女殺手的了解九成都是來自前一任長媳。
華容添的原配夫人也不是草包,不過畢竟她的絕大部分精力都要用在練武上,因而琴棋書畫都隻是略通皮毛罷了,遠遠沒有梅久這般造詣。
這些東西不可能生來就懂,尤其字,沒有十幾年之功,絕對寫不成那樣,一個女殺手怎麽會把所有時間都花在這些事情上?太夫人很費解。
“媳婦謹遵母親教誨。”梅久起身道。
太夫人看她一舉一動都似養在深閨的姑娘,更覺得不可思議。她對華容簡和華容均道,“你們先忙去吧,我與老大老二家的說說話。”
兄弟二人略顯詫異,頓了兩息才起身離開。
侍婢換了茶。
太夫人揮手令一衆侍女退下,隻留了一個婆子一個貼身侍婢在身旁。
“你二人是怎麽嫁進門,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我也不願意費口舌兜圈子。”太夫人平素對夫君和兒子言聽計從,讓人感覺是個特别沒有主見的女人,但是此時此刻的威勢卻讓人覺得壓迫,“拘在這一方院子中不比暗夜行走、快意生死來的暢快吧?”
她話中頗有深意。
梅久道,“萍生于水,卻無根飄零,若有一柸黃土,我願碾落塵泥。”
她的意思是,身在控鶴軍中也是形勢所迫,如果有人能給她一片安甯,她願意死在這片安甯之中。
她迎着太夫人審視,目光堅定。她常神态楚楚,而這眼下卻收起了所有的柔弱。
重生之後,梅久琢磨了很多事情,譬如她楚楚可憐又故作堅強的姿态能讓華容添目光變得柔軟,卻讓女子不屑。這點啓發來自安久,若不是她如此直白的表現出嫌棄,梅久現在也不會刻意去觀察身邊人的細微反應。梅久本就是個心思極爲細膩敏感的女子,與身邊的侍婢朝夕相處,已能把她們的心思摸準八九成。
在梅久表明态度之後,梅如焰緊接着道,“我心亦同姐姐。”
她沒有喊嫂子,而是叫了姐姐,目的是讓太夫人明白,她們都是梅氏女子,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然而對于梅如焰來說,更喜歡自由。
“很好。”太夫人面色微松,“我隻想告訴你們,我隻是個做母親的,不問亦不懂政事,但凡敢傷我兒子的人,我必從她身上百倍找回來。”
兩人口中稱是,心中卻想,最想傷害你兒子的人是聖上啊!
然而,太夫人的态度雖然放松,但是心裏卻想,這次的兩個女子比前一個難擺平!
一般女殺手心裏不會有那麽多彎彎道道,縱使有點心眼,又怎麽能比得上太夫人這個宅鬥高手?别看如今她上無婆婆,平輩沒有妯娌,媳婦又不成氣候,當年她可是曾與婆婆、妯娌生活在一起,沒少鬥。
婆媳三人說了一會兒話,太夫人便讓她們離開。
外面的風雪小了,梅如焰撐着傘與梅久并排而行,與她套近乎,“姐姐是大房那邊的嗎?”
聽着梅如焰親熱喊着“姐姐”,梅久有一刹恍惚,忽然明白了許多事情。以前她見過的人少,被關在一起的一群女孩子中就梅如焰對她最好,所以便理所當然把梅如焰當做最好的姐妹,如今她已不再是她,梅如焰的這聲姐姐竟然絲毫未改……
“你還是喚我嫂子吧。”梅久笑着看向她,“你我的身份須得謹慎才是。”
“大嫂說的是。”梅如焰見她答話,面上的笑容更深。
不管是從前的梅如焰還是現在的梅如焰,都是這樣具有親和力,哪怕是不認識或心有芥蒂,都難以做到冷臉相對。梅久想,這世上大概也隻有安久能做到吧。
想到安久,梅久便記起來她曾經對自己說過梅如焰投靠魏予之的事情。
就連魏予之是誰,也都是安久給她普及的。
這個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她知道梅如焰投靠遼國又加入控鶴軍,不管背後是什麽原因,她能提早些防備萬一。
梅如焰見梅久答非所問,心知她不樂意攀關系,便不再自讨沒趣。
兩人在拱門前分開,往各自的屋裏去。
門簾裏縫了厚厚的棉花,阻擋寒氣,裏面燒了火爐,暖如春天,一進門便能感覺到身上重重的潮氣。
梅久在侍婢的侍奉下在屏風後換了衣物,屏退屋裏所有人,捧了一卷書坐在榻上。這些侍婢大都是在監視她,所以大多時候她喜歡獨處。
“跟你婆婆說的話,煽情虛假,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屋内安靜,忽然有個女聲道。
嫌棄的言辭,語氣卻分明是在說”幹的漂亮“!
梅久驚喜的擡頭,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影不知何時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