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李擎之垂着腦袋坐在隋雲珠身旁,心中羞愧難當。
今日他回來的時候,沒想到身後跟了條尾巴,而他渾然不覺的将人領到了島上。
此人,乃高大壯是也!
他當了一段時間的宦官,舉止行爲越發娘炮,連端着茶盞的動作都能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對莫思歸道,“我這幾個下屬……”
莫思歸吐出一個煙圈,打斷他的話,“都帶走,省得老子看着心煩。”
“大人,我們既然出來了就不打算回去。”李擎之身上隐隐透出殺氣。
“哼哼。”高大壯冷笑兩聲,拈着手指,“你以爲旁人都與你一般傻嗎?我若是存着逮你們回去的心,敢一個人跟上島?”
他說着,點向安久,“你就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白瞎爺爺給你那幾粒蠱。”
安久眯眼,“你是打定主意走上太監這條不歸路了?”
高大壯趕緊收回手,翻了個白眼,不理她。
“大人有什麽事就直說吧,若是我們能幫得上忙,也算報了大人成全之恩。”隋雲珠道。
“總算有個明白人。”高大壯掃了其餘幾人一眼,“跟你們這種人說話真費勁。”
他喝了口茶,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我沒有遵規矩下蠱,是打算将來收你們到二皇子麾下,誰想你們倒是本事,竟然逃脫了。強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強求你們,這回來是想請你們幫點小忙。”
“大人請說。”隋雲珠道。
“朝中官員多上奏懲處淩将軍,如今風向一邊倒,聖上身邊又多有小人,淩将軍這次怕是不太好。”高大壯道,“二皇子想救淩将軍,倘若不能成功,希望你們幫忙劫獄。”
李擎之幾乎立刻就要點頭,但沒有隋雲珠話快,“我們隻能盡力。”
意思就是不會拼上性命。
“雲珠。”李擎之微怒,“淩将軍乃忠君愛國,此番受冤,我們怎能不拼死相救?”
“沒有人阻止你拼命。”隋雲珠道。
盡管顯得很無情,但是他隐隐感覺這件事情背後有蹊跷,在沒有想清楚之前,他不會随便做出什麽承諾。
“你呢?”李擎之問安久。
安久頓了一下,道,“見機行事。”
“你們都是親眼看過淩将軍作戰的人!如此英雄,危難之時,伸出援手有這麽困難嗎?”李擎之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成爲淩子嶽那樣頂天立地的男人,無奈被命運驅趕走了這條道。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莫思歸靠在椅背上仰頭一口一口的吐着煙圈,在他面前漾開若水波紋一般。
“肯幫忙就好。”高大壯起身道,“我先回去了,那邊我能瞞多久是多久,你們好自爲之。”
隋雲珠送他到門外,李擎之遲疑了一下,還是跟出去。
安久和莫思歸就像是定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待那兩人返回,莫思歸才磕了磕燃盡的煙鬥,“以後你們這些無聊之事,莫再擾我!”
因是莫思歸先至島上,所以衆人隐隐有以他爲主的意思,今日高大壯一來,幾人就把他給拉出來待客。
“莫神醫,這怎麽能是無聊之事?!淩将軍身系大宋的命運。”李擎之不滿道。
莫思歸已經起身晃蕩到了門口,聞言回頭道,“老子不關心這些!隻不過我眼睛看的很清楚,一國命運系于一人之身,未必是幸事。”
在危難之境,有一個人能夠抵擋,而人們隻需要躲在他的身後,不知形勢如何險惡,将會變得越來越天真懦弱。
這很好理解,至少安久能夠明白,就像梅嫣然之于梅久。
其實若是淩子嶽能一直守住邊關,也是好事,但是誰能夠保證這個人能一輩子矗立不倒?大宋如今的困境,已經不是一個人兩個人能夠力挽狂瀾。
“置之死地而後生。”隋雲珠沉沉一歎,“竟有人因此而不得不死,真是天大的諷刺。神醫可有興趣猜猜,究竟是豺狼吞了病弱的獅子,還是獅子咬死豺狼?”
“思歸!”
外面盛長纓的聲音急促,伴着快速的腳步聲。
他一出現,便道,“樓姑娘昏死在渡口。”
諸人回過神,隻見一道殘影,莫思歸早已不見蹤迹,便連忙跟了上去。
安久到達渡口時,莫思歸跪坐在地上,抱着樓明月的頭。走近才看清,他是在用手指壓住樓明月肩頸之間的傷口。
那傷口極深,向外翻出,似乎是傷了大動脈,但是由于血流的太久,壓力已經邊小,那血不是噴射出來,而是從莫思歸指間潺潺流淌,流入湖水中,染紅了一大片,周圍的夢之華吸收血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生長,短短時間,那含苞的花蕾已經展開,妖娆紅豔,更勝鮮血。
“明月,你别睡!”莫思歸低吼。
安久很少看見他有這麽失态的時候,清瘦憔悴的臉頰上星星點點的血。
莫思歸緩緩渡真氣給她,以保證她在這段時間不會昏死過去。
樓明月的眼睫被血糊住,她努力張了張眼睛,喉頭滾動,幹裂的嘴唇微抖,卻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
“阿久,把我銀針逃出來。”莫思歸道。
安久因常常接受他的治療,知曉他最喜歡把銀針塞在懷裏,便上前取了出來,幫他托住樓明月的頭部。
莫思歸騰出一隻手,飛快的将一根根銀針刺入傷口附近。
不一會血便止住。
莫思歸抱起她,匆匆回屋。
盛長纓已經将一切準備妥當,“這裏是半個時辰前燒的熱水,已經有點涼了,我正讓翩跹重新燒。”
“嗯。”莫思歸用剪刀飛快的把樓明月傷口附近的衣物都剪掉,而後扯過水盆,用布蘸水将傷口周圍的血迹先清理幹淨,傷口上則直接用他配制的藥水清洗。
除了安久之外,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莫思歸沉着臉,一點一點的去接那被砍開的皮肉,額頭上滲出大量虛汗。
安久用布幫他擦拭幹淨。
“你出去吧,我一個人能行。”莫思歸道。
安久一句廢話也沒有,擱下東西便轉身出去。
屋外的人或站或坐,趴在地上的小月突然起身,李擎之見安久出來,問道,“情況怎麽樣?看神醫臉色不太好。”
“大概沒事。”安久不确定樓明月身上還有沒有别的傷。
隋雲珠點頭,“神醫面色不好,大約是因爲受傷之人是樓二吧。”
若是旁人,就算血快要流幹,他恐怕也是淡然施針,根本不會觸動心神。
“能将樓二重傷至此,對方也不是常人,擎之跟我去島周,以防萬一。”隋雲珠道。
“好。”李擎之應聲。
朱翩跹燒好熱水送進去,小月也尾随,屋外就隻剩下盛長纓和安久。
他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問道,“阿久可曾見過楚大人?”
“見過一回,怎麽了?”安久問。
“淩将軍一貫行事沉穩隐忍,突然轉變總會有原因。我略略估算了一下,他在你們還未離開河北大營時就已經有所改變。我以爲……”盛長纓話說了一半,猶豫起來。
“以爲什麽?”安久心裏已經隐有揣測,“此事與楚定江有關系?”
盛長纓看着她,點了一下頭,“也許能救淩将軍的人隻有他,而他……”
卻是最不可能救淩子嶽的人。
安久道,“你與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勸說他?”
“是。”盛長纓看起來依舊一副很困的模樣,狹長的狐狸眼周圍還帶着淡淡的青黑,但是比之從前已經好太多,可見最近被朱翩跹養的不錯。
“我也很欣賞淩将軍。”安久說罷,話鋒一轉,“但我不會勸說楚定江,如果他要淩子嶽死,那一定是有淩子嶽必死的理由。”
“如果我猜的不錯,他應該是想讓淩子嶽的死,激起宋人對皇權對遼國的反抗,阿久,你可知道這有多險?”盛長纓歎道,“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保守派都如盛長纓一樣的想法。
“盛掌庫爲什麽管起這些事了?淩子嶽是你家親戚?”安久不解,盛長纓知道的很多,但是一向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眼前隻瞅着控鶴院那一畝三分地,從來不管其他。
屋内逸散出濃重的藥味,盛長纓看了看屋裏,“有所感觸而已,隻是心中以爲,能爲了家國奮不顧身的人,不應死在别的事上。你若不願意勸,隻當我沒說。”
盛長纓自己做不到憂國憂民,但不耽誤他支持這些人。
安久看着門窗,微微抿唇。
“還有,在離開控鶴軍之前我便看見消息,遼國新帝才剛剛登基沒多久,且重病纏身,若是沒有心頭血活不過五年。對此他們是勢在必得,你要小心了。”盛長纓道。
“嗯。”安久道。
盛長纓見她在想事情,便未打擾,靠着柱子閉眼休息,一會兒工夫額頭上便冒出點點虛汗。他習慣了忙碌,一直以來是用這種方式求生存,如今閑着,有點患上焦慮症的感覺,總是覺得心裏惶惶。(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