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當年,她目睹父親強迫母親注射藥物,卻隻能裝不知道,後來母親死去,她日日面對罪魁禍首,還要喊他父親,強顔歡笑,隻能暗地裏想想讓他爲母親的死付出慘痛代價,每天戰戰兢兢的擔憂自己也會成爲他下一個試驗品,而那股恨意醞釀久了,就變成了兇煞,終于有一天,她再也忍耐不住……
而顧驚鴻身上壓抑的兇煞,比她當年更加可怕。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如此的極端,沒有别的路可以走。
這是她一直不願意接近他的原因之一。
顧驚鴻發現她,停下動作,垂眸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我預料你早晚會來。”
他的清潤的聲音不算大,卻穿透狂風清清淡淡的傳來過來。
顧驚鴻擡起手,一根長長的繩索甩過來,将安久卷上屋頂。
站在高處,風更加凜冽,安久覆着面巾都能感受到如刀子般的風割在臉上。
“喝酒嗎?”顧驚鴻把壇子遞到她面前。
安久接過來,沒有喝,“我來找,是想問我娘的消息,你怎樣才肯告訴我?”
顧驚鴻拿回酒壇,仰頭喝了一口,“她所在的龍武衛,是聖上允許暗中重建的那一支,絕大多數人不知道。她由我負責招攬,通過了秘密試煉,現在名義上是在神策軍中。”
他擡手揭開鬼面,眼帶笑意,“若是有空,不如陪我喝酒吧?”
風吹的他頭發淩亂貼在面上,安久看見他鬼面之下竟然沒有再覆面!常年不見天日的皮膚猶如夜昙潔白,面部線條柔和,修眉鳳目,柔和之中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威嚴。這張臉,不似想象中那麽俊美絕倫,但是無比吸引人,仿佛與那雙似清澈又似深邃的眸子對視一息便會沉淪。
顧驚鴻道,“嘗嘗?”
“不喝。”安久定定瞧着他,“你是不是……要殺一個重要的人?”
顧驚鴻微怔,挑眉問她,“何出此言?”
“感覺。”安久道。
像顧驚鴻這樣殺人如麻,應該不會因此出現情緒波動,唯有這次目标是他很看重的人。
“是,殺一個重要的人。”顧驚鴻頹然坐下。
就這麽一坐一站,直到夜幕降臨,顧驚鴻悶聲道,“你已經得到了答案,爲何不走。”
“你拿開面具,是不是要色誘我陪你喝酒,我若是走了,你會不會覺得很受打擊?”安久認真的問。
顧驚鴻擡頭看向她,墨發縷縷順着臉頰垂落,狹長的眼眸半隐半露,唇畔漸漸露出笑意,“你挺有趣。不過,你一直防備我,怎麽會突然在乎我的感受了?莫非我色誘成功了?”
顧驚鴻會讀心術,但對安久,不用讀心術他也能看出她話中真假。
安久默了默,道,“你還沒告訴我怎樣能找到我娘。”
“我爲何要告訴你?”顧驚鴻淡淡道。
“不告訴我就算了。”安久轉身跳下屋檐。
身子落到一般,腰上突然一緊,安久垂眸一看,顧驚鴻的繩索又纏了上來。她抽出匕首,狠狠一劃。
這看似普通的繩索竟然沒有被劃斷,安久用力磨了幾次,總算看見繩索被磨開一半。
顧驚鴻走近邊緣,提着酒壇垂眸看着她,“你最好回頭看看下面。”
安久動作頓住,餘光向下瞥了一眼,脊背頓時冒出冷汗,下面不知何時變成了萬丈深淵!但是一晃眼,安久就看出了破綻,那虛幻漸漸消散,露出下面厚厚的積雪。
安久猛的把繩索全部斬斷,穩穩落到雪地上,擡頭看他。
急風暴雪裏,顧驚鴻笑的更暢快,颀長的身姿如勁松立于狂風之中,俊美的面容上的笑意帶着幾分凄然,若谪仙若魔魇。
安久想離開,可是腳下生了根一般停駐。如果當初她幾欲崩潰的時候,有一個人聽她傾訴心裏的秘密,有一個人能給她指出方向,是不是她便不必走上那條不歸路?
“你遇上什麽事?”她問。
“不要問爲什麽,陪我痛飲一杯,就算是……”就算是來世,我顧驚鴻也記得你這番恩德。
“好。”安久沖他伸出手。
顧驚鴻将繩索垂下。
安久抓住,借力躍上屋檐。
兩人坐下,顧驚鴻撿起放在屋脊上的大氅遮在安久頭上。
視線被蓋住,她往下扯了扯,露出臉,抱着酒壇子猶豫了一下,還是隻抿了一小口。
顧驚鴻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默默無語的喝着,一會兒工夫壇中便見了底。
顧驚鴻白皙的面頰上浮起紅暈,雙眸視線迷離,安久隻覺得他含笑看過來的時候,寂夜都是一片亮堂。
“顧驚鴻,你要活着回來。”安久笨拙的安慰他,“即便現在心中都是絕望,隻要還活着,總有一天能體會到生活很有意思。”
“活不了。”顧驚鴻苦笑。
他唇上沾着酒,潤澤盈亮,眼眸半垂,神色間盡是迷茫和壓抑,“是因爲有人需要我,所以我才會出生,我出生,就是爲了某人的需要。我從生下來就是一個爐鼎。”
安久瞪大眼睛,“皇帝連男人都……”
“哈!”顧驚鴻笑,“若是如此,你以爲當今聖上還能活到今日?我這雙手,取命從未有失。”
他若說,她便聽,但她不會刨根問底。安久對此有着自己的原則,别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多越是危險。
“不是所有爐鼎都要用那種方式獻身。”顧驚鴻飲盡最後一滴酒,“他們要的是我的命……”
安久皺眉,“爲什麽不反抗?”
“當然要反抗。”顧驚鴻揚起自己的手,在空中抓握的瞬間,周遭的風雪有一瞬的靜止,“想拿走我的東西,要付出代價才行!他們可以取走我的命,但是……”
顧驚鴻冷笑,“我必要毀滅他們最看重的東西。”
“你,除此之外沒有别的方法嗎?”安久問。
顧驚鴻這些年來一直在尋找别的方法,可是終究都是死路,“我一直以爲,自己成爲一個有用之人,便能活下去,這些年我爲他們辦過無數任務,可終究還是這個結局。”(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