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信任宋人,也是她明知道崔易塵不可能同意還執意利用崔氏。
今時今日耶律凰吾悔恨、悲痛欲絕,然而甯雁離知道,如果一切重新再來過,這個女人依舊會走同樣的路。她要把崔氏納入囊中,就不可能避開崔易塵,作爲崔氏百年來天資最佳的武學奇才,就算再怎樣一心向武,有人想動崔氏,他也不可能袖手旁觀。
耶律凰吾能預見到将來會與崔易塵反目成仇,所以早早令他忘卻前塵,變成一個武癡。
從始至終,隻有崔易塵天真的以爲他們的身份不是障礙。
甯雁離看着墳丘,心中難免有點兔死狐悲之感。她從小與耶律凰吾一起長大,論情分,多少會與旁人有點不同,可盡管如此,她的下場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她癡迷醫道,不全是因爲喜歡,而是知道隻有成爲一個有用之人才能活的更長久。
“找到莫思歸了嗎?”
甯雁離回過神的時候,耶律凰吾已經拭幹淚水,恢複常态,隻有眼底的微紅還證明她方才傷心過。
“聽說他進了控鶴院。”甯雁離找了莫思歸好長時間,前一回打聽到他借住在華氏,尚未找到機會接近,他竟又入了控鶴院。
“他還活蹦亂跳,證明早已經解了你施的毒。”耶律凰吾手指輕輕摩挲着手上裹的布,低眉輕語,“宋國倒真是個出人才的地方。”
“這麽多人才,還不是被咱們壓的動彈不得。”甯雁離話雖這樣說,語氣中卻并無絲毫輕視之意。
耶律凰吾問,“他是爲了躲你?”
“不,他應當不會在醫道上避開挑戰。”甯雁離雖然隻見過莫思歸一回,但關注他已久,因而對其秉性了解兩三分,“那邊鬼影傳來消息,說他是爲了兩個女人。”
“兩個?”
“是,樓家的樓明月和梅家的梅如雪。”
耶律凰吾比較了解樓明月,畢竟是樓家年輕一代中最有潛力的一個,“梅如雪是……”
“就是瘋子口中的梅十四,也叫梅久。”甯雁離分明知道隻要說“梅十四”,耶律凰吾就會懂,但她刻意又提起瘋子,并且飛快的看了耶律凰吾一眼。
不是爲了傷害,隻是想證明耶律凰吾還是個有感情的人,她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麽意義,卻忍不住做了。
耶律凰吾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仿佛将她看透。
甯雁離心頭一緊,低頭不再有任何動作。
“給你半年時間,如果不能拉攏莫思歸,亦不能毒殺他,我會派鬼影出手。”耶律凰吾伸出手,停在空白的墓碑上,“像他那種人,若不肯歸順,絕不能留。”
莫思歸若是歸隐山林做個閑散醫生,耶律凰吾也不是非讓他死不可,但控鶴軍中不可有這等人。
她眯起眼睛,想到在船上見過的兩個人,其中一個能射出驚弦,必是梅十四,另外一個大個子……
如若不是他們掐準時機搶險動手,事情不至于脫出她的掌控,看似隻是一個随意的決定,但是在汴京附近暗襲要顧慮的事情頗多,耶律凰吾隐隐感覺遇到對手了……
月西沉,揚州翠玲珑。
安久靠牆坐着,楚定江抱劍靠在窗前,透過一條縫隙觀察碼頭。
屋内的時間好像靜止一般。
直到東方浮白,楚定江才變換了一個姿勢,轉頭道,“去床上睡會兒吧。”
安久搖頭。
“還有七個月,你不會打算一直這樣睡吧。”楚定江道。
“有什麽問題?”從前偵查技術發達,就算隐藏的再深,也很有可能随時暴露位置,所以她必須時時刻刻警惕,别說七個月,她長年睡覺都是坐在椅子上或地上,若非因爲梅久,現在都已經忘記睡床鋪是什麽滋味了。
楚定江深深看了她一眼,直接上前攜着她走到床前。
安久知他并無惡意,因此未曾抵抗。
“有我在,一隻蒼蠅都飛不進來。”楚定江把她放在床上,“安心睡吧。”
躺下之後,渾身的肌肉自動放松下來,這種感覺讓安久既舒爽又擔憂,若是習慣這樣松弛的狀态,以後可就麻煩了……
楚定江還想再說兩句,可是一轉眼,看見那個剛才還一臉嚴肅說要一直坐着睡覺的人已經躺着睡着了!
他失笑,彎腰幫她脫了鞋子。
安久睡的很淺,能感覺到楚定江的動作,但是沒有睜開眼。
一覺酣暢。醒來時已經是次日午時末。
屋内飯香四溢,安久爬起來穿上鞋,晃到桌邊坐下。
楚定江默默遞過去一盞茶。
安久漱了口,嗅了嗅面前的粥碗,埋頭吃了幾口。
楚定江夾了一個包子送到安久嘴邊,她一口叼住,判斷并無異樣才慢慢吃了起來。
靜靜吃完一頓飯,安久問,“碼頭休工了?”
“嗯。”楚定江抱臂坐的挺直,“觀察了一晚,并未發現可疑之處。”
他不懷疑安久的感覺,但怎麽看着都是一個極其尋常的碼頭。
嘭嘭!
楚定江咳了一聲,算作應答。
外面,小二聲音裏帶着讨好的笑意,“二位客官,前頭有位客人退了房,二位可要騰個地兒?”
“進來。”楚定江道。
小二推門進屋,站在門内微微躬身道,“客官有何吩咐?”
“碼頭可是歇了?”楚定江明知故問。
“是,兩船的貨連夜卸光了。”小二連忙殷勤建議道,“小的看那邊沒有新的貨船停靠,想來今晚能安靜些,若是這樣,這間屋子倒是極好,能看江景,晚上風可大了,涼快。”
“那就再住一晚。”楚定江丢給他一定銀子,緊接着問,“這碼頭是誰家的?”
小二握着好大一塊銀子,連忙塞進了袖中,“是馮家。這馮家乃是揚州巨富,做跑船起家,迄今已經三代,滿大宋的水路都有他家碼頭。除了這個,還有航海船,專是收集那些稀奇的玩意散到各地去賣,聽說拿一尺劣等絲綢換來的小玩意,拿到汴京就能賣十幾兩上百兩,這能不富嘛!”
錢拿的足了,小二也特别敬業,說的唾沫橫飛,“馮家船行的大當家叫馮舫,是個極有手段的,不過沖着他樂善好施,揚州城的百姓都喊他一聲‘馮大善人’;二當家是馮大善人的胞弟馮航,馮二當家也能耐,就是平時愛風流;三當家叫秦铮……”
“三當家是個外人?”楚定江打斷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