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定江開懷。
隻有與安久在一起時,他才能卸去所有防備與僞裝。她不順氣就出手全是殺招,她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她城府淺的一眼可以望到底,她說話直白毫不掩飾……
楚定江認爲,戀上一個人需要很多理由,想睡一個人隻需要沖動。
他對安久,既有理由也有沖動。
楚定江“絕情公子”名聲在外的時候不到二十歲,他踏着屍骨累累保護家族的時候是二十六歲,死的時候是三十五歲。他背着惡名,各國不容,他逃亡了九年,以爲早晚能夠尋到東山再起的機會。可惜機會還沒有到來,他便終于難以忍受倉皇如鼠的日子,最後堂堂正正的在趙國故土走了一遭,之後的一切在預料之中,最先動手刺殺他的,正是他不惜一切保護的族人。
他的死,亦成全了華氏大義滅親的好名聲。
而那九年,他從一個翩翩佳公子被磨砺成一個糙漢子,他風華正茂、意氣風發時心裏全是謀算,全是大義,從無兒女情長,然而當他爲天下所不容,獨自流浪山野,連回憶都隻有冷酷的刀光劍影時,那種無法排遣的孤獨鑽心刺骨,永生難忘。
在控鶴軍中,他仿佛又找回了當年最血氣方剛的時刻,可是他總覺得自己行事不再像從前那樣果斷,直到安久突然出現。
不知什麽時候起,好像隻要她在,就能填補他缺失的勇氣,讓他無所畏懼。
安久之于楚定江的意義,不僅僅是個女人,而是他的一部分,最堅強也最柔軟的一部分。
……
夜風習習。
倆人在暗巷的牆頭上蹲了一夜。
李府有動靜的時候,楚定江便回了控鶴院。
安久這一回帶了普通弓箭,埋伏在李廷抄近路的小巷中等候。
今日天氣陰沉,有點風,濕度偏高。安久垂眸看着牆頭荒草被風壓彎的程度,判斷風的大小。
傍晚的時候,開始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片薄雲淡霧的暮色裏透出點點燈籠光線,安久猜測李廷今日大約不會騎馬回府了,但她還是呆在原處等了一會兒。
與昨日差不多的時間,安久隐約聽見了馬蹄踩在石闆上的清脆聲響。
她張開弓靜靜等待。
很快,兩騎奔馳而來。
李廷穿着蓑衣,速度比昨日也快了很多。
雨水順着安久的鼻尖緩緩滴落,在她眼中,李廷的一舉一動緩慢而清晰,看見他花白的頭發和眼角的魚尾紋,安久忽然想起他眼中含笑訓斥女兒的樣子……
有一刹的猶豫,但她還是松開了雙指。
嗖!
那一箭緊緊貼着李廷的後頸刺過,鮮血呼啦啦的噴湧出來,瞬間将石闆上印出一片片血紅。
“大人!”護衛飛身接住從馬上墜落的李廷,高聲呼救,“救命啊!有人行刺!”
安久擰眉。
她竟然失手了!
雖然射中,但她看的清清楚楚,這一箭不足以緻命。
不遠處有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來人大都是一二階甚至沒有内力的守備兵,但是人數不少,爲了不将此事鬧大,不能再上去補刀了。
安久果斷轉身離開。
一路匆匆返回控鶴院。
她隐蔽氣息,躲在自己的住所中,眼前不斷重現刺殺李廷的那一瞬。
安久坐在椅子攤開雙手,黑暗中,隻能看見模糊的影子,這次不能找借口了,一切不是梅久的錯,而是自己的心遇到了障礙,而這種障礙對于殺手來說是最緻命的。
今日隻是失手,來日就有可能因此喪命。
“失手了?”楚定江輕輕落在她面前。
安久未說話。
“不忍心?”楚定江握住她攤開在面前的手,将她帶入懷中。
被人這般擁入懷中,安久身子僵了一下,然而溫熱的感覺仿佛安撫了她緊繃的神經,讓她漸漸放松下來。
“你知道控鶴院爲何要你去刺殺李廷嗎?”楚定江輕撫她的背,“李廷是靖王的人。這不是單純的朝中結黨,靖王與遼國有勾結,證據确鑿,但他朝中頗有勢力,輕易動不得。近些年來遼國安插了不少暗點,包括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缥缈山莊,萬一逼得靖王叛亂,與遼國裏應外合,恐怕要烽煙四起了,到時候有多少家支離破碎?多少男兒戰死沙場?控鶴軍同一時間刺殺的官員不止他一個。”
楚定江生在一個人命如草的年代,戰亂是家常便飯,那種慘狀根本不是在控鶴軍中暗殺幾個人可比。
“是顧大義還是全小情,你自己掂量着辦。”楚定江拍拍她,“但是李廷一定要殺,你若暫時想不通,我替你去。”
“你倒是大義凜然。”經他這麽一提醒,安久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做非法勾當,控鶴軍是保衛大宋的暗影軍隊。
“非是大義,而是顧私情。”楚定江嘲笑她,“我看你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成爲控鶴院中首個被倒扣二十分之人!”
安久推開他,“我自己去。”
已經打草驚蛇,再加上時限隻剩下兩天,可能第二次暗殺會更加困難,但是造成這種局面的是她自己,能怨誰呢!
安久背起伏龍弓,她發現這弓雖然沉重,但是放出去的精神力驚弦比普通弓箭要強悍,緊急關頭可以一用。她剛剛刺殺過一次,對方可能想不到當晚會立刻再來一次,說不定反而是個好時機。
楚定江幫她穿上蓑衣。
他沒有反對,而是目送她離開。
安久冒雨到了李府,用精神力探查四周,平時李府的護衛會輪值,但是今天全都守在寝房周圍。
安久再次反省自己,如果當時在暗巷中就伏擊得手的話,就隻需要死一個人,而現說不得要多死幾個。
撇開念頭,安久開始觀察護衛的分布狀況。
兩個時辰之後,屋頂上是快空缺,可是她輕功不好,無法做到悄無聲息,精神力可以掩藏她的氣息,卻不能掩住動靜。
她摸了摸口袋,還好,有莫思歸給的迷藥。
心中默默想好計劃,便翻牆入了府内。她藏在暗中,把莫思歸給的藥粉倒在手中,張開五指扯動弓弦。
迷藥在這種空曠的地方難以發揮,她想試着是否能用驚弦帶過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