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眼周被安久打的青紫,也掩不住俊逸出塵的顔色。
他這半年來倒是越長越好看了,隻是安久瞧着他的笑容,怎麽看都覺得沒安好心。
“唔。”安久腿内側細嫩的皮膚刺痛了一下,緊接着,這痛迅速蔓延到了渾身各處。
一開始的确是像蜜蜂蟄一般,然而周身越來越痛,像是千萬根針鑽入皮膚從裏面開始撕裂,她咬牙忍住,額頭青筋暴起,隻片刻便已經滿頭滿臉都是汗水。
莫思歸開始幸災樂禍,隻是瞧着她這般隐忍又樂不起來了,遂将扇子塞到頸後,取了鏡子來看自己臉上的傷。
他端着鏡子塗了一層藥膏,而後便點燈尋了醫書來看。
這二十幾卷醫書是啓長老的畢生心血,他在進控鶴軍之前便抽空返回梅花裏偷偷給挖了,随身攜帶進來。
莫思歸看書也是奇,手邊擺着銅盆和燈燭,每看一頁便撕下來燒一頁,待他看完,一本書早已化作一盆灰燼。
他在一旁看的入神,安久卻痛不欲生,渾身的皮肉仿佛被藥物腐蝕,那痛從表皮直逼骨髓,她沒有嘗過被潑硫酸是什麽滋味,但此時此刻,就覺得用硫酸洗澡也不過如此,浸在藥水中血肉仿佛都要化開了!
她牙根咬出血來都不覺得疼,甚至不曾察覺血腥蔓延口腔。
莫思歸看完一本書,有些困倦了,起身去浴房沖了個澡,換了一身幹爽的白色寬袍進來。
他執着燈彎下腰去看安久的情況,披散的墨發從肩頭散落,臉膛在水汽之中如真似幻。
安久張開眼睛,裏面一片赤紅,像是随時能溢出血來,她腦中被疼痛刺激有些木木的,但是因精神力太高,怎麽都不能失去知覺,反而身體血肉的每一寸疼痛都越發的清晰無比,教她想直接求死。
“十四,你若是撐不住,我便施藥将你弄暈。”莫思歸用帕子将她眼睫凝聚的水滴擦拭掉,“可你要知道,這種痛也是難得,利于淬煉精神力。”
他平時再怎麽胡鬧,卻不會容許自己在醫術上有絲毫怠慢疏忽,因此這會兒面上沒什麽表情,有着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冷漠和嚴肅。
“滾。”安久疼的耳邊嗡嗡作響,一張口,一道血水順着唇邊滑落,在她慘白的面上顯得凄厲猙獰。
莫思歸笑了,幫她擦了血,直身端着燈到坐榻上繼續翻看醫書,看到了不解處,甚至會拿針在自己身上試驗。
莫思歸是傳說中先天任督二脈想通的練武奇才,經絡屬風,風最易生勢,隻要丹田中生出一星半點的内力,經絡便能推動内力在體内時時刻刻自行運轉,哪怕他不怎麽用功,功力亦會越來越深厚,尋常人努力百倍亦抵不過他天生的優勢。且,風是無形之物,可幻化萬千,所以他能輕學會啓長老研究幾十年的真氣分流把脈。
他擁有這樣先天優勢,卻對練武不怎麽上心,一心撲在醫道上,有時十天半個月也想不起來練一回功,否則,也不可能到現在隻漲到七階的程度。
“莫思歸。”安久聲音嘶啞。
莫思歸旋首,瞧着她,“何事?”
“你去别處坐,我看着你這樣癡迷醫道,更難受。”她現在也全靠着毅力來強撐,看莫思歸這樣,不由想起了她那個拿妻子試藥的父親,心中就連最基本的平靜都做不到。
莫思歸放下書,好奇道,“你從前有何不愉快的經曆?”
安久垂下眼眸,何止是不愉快,簡直是一生的噩夢。她不知道爲什麽漸漸不那麽排斥莫思歸了,可是看到他拿自己試針,依舊會煩躁厭惡。
她從骨子裏不願接近對某一件事情太過執着的人,而她自己也從來沒有哪一件事情太執着過,任何事情對于她來說都是可有可無,哪怕生死。
莫思歸見她不想回答便不再問了,除了在醫道方面的事,在别的方面他是不喜歡強求旁人什麽的,可他也聽不得旁人指責他的追求,說話便冷漠犀利,“不管你經曆過什麽,安久,我又不是你什麽人,哪怕我欠了你人情,也不能成爲你幹涉我的理由。”
安久飛身出去救莫思歸的時候,她便明白自己很看重這份友誼,她從來不是個多管閑事的人,若不是看重,就算天底下都是她父親那樣的人又與她有什麽關系!從前莫思歸總是厚着臉皮笑嘻嘻纏着她要幫她治病,從未表現出這等冷漠的一面,然他無情起來,原來誰都趕不上。
“也對。”安久閉上眼睛,心頭堵得難受,再加上渾身的劇痛,臉色越發難看。
莫思歸知道自己話說的重了,忽而生出一些愧疚。他看着燈影下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龐,唇微抿。以前安久讨厭他,除了惡意的捉弄之外,根本不想與他接近,是後來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态度。梅氏遭襲,老太君懷疑他是内監,那些表親兄弟姐妹都生出懷疑時,隻有她一個人說信他;在他生死一線的時候,是她奮不顧身的撲過來,那等利索的行動,他知道是安久而不是梅久,雖然後來不知怎的梅久替她死了,卻也抹不去她拼死相救的情分。
這女子,看似冷酷,實則對是對朋友兩肋插刀的人……
安久腦中嗡嗡,身體的上的疼仿佛鑽進了心髒,使得一貫平緩的心跳抽搐起來。
正當她煎熬之時,額頭上忽然多了一隻微涼的手,一絲柔和若春風般的真氣從手掌透入她身體,拂去三分疼痛。
“方才是我不對。”莫思歸輕聲道,“你我生死之交,莫染此生不負。隻是,教我棄了對醫道的這份癡迷卻是不能,在我心裏,醫道第一,情第二。”
安久睜眼,隻能看見他垂落的白色衣袖,“你的命呢?”
莫思歸笑道,“沒有命,談何醫道、情分?可若是沒有醫道,要這性命何用?”
他垂下手,眼中霧氣與潋滟之色融成一片,底下醞着一層淺淡卻真摯的笑意。
“得莫思歸一句‘此生不負’,真是要豁出一切!”安久忍着疼,嘴角微微上揚。
“像你這種刀口舔血的人,以後會明白老子這句承諾有多金貴。”莫思歸正經了幾句又開始沒了形,懶散的靠回榻上,一手支着腦袋,“老子真是天生不适合談情,尴尬又悶得慌。”
“喂!”莫思歸看她還能清醒的說話,好奇道,“你不疼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