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年前,斷經掌是外家武師必争的秘籍,現在卻是無人問津了。”盛掌庫耷着眼睛,一副沒睡醒的樣子。
“爲何?”安久問。
盛掌庫斜倚在扶手上,打了呵欠,“這本秘籍早就不知所蹤,更重要的是,現在純粹的外修很罕見。誠然它是一門很厲害的武功,但是外修淬煉身體的過程太殘酷、太艱苦,到頭來苦頭吃了卻未必練成斷經掌。”
“而且因爲外修等階越高,精神和身體的契合度就越高,也就越無法摒棄身體,所以無論怎麽練都不可能臻至化境。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魄力放棄内力,獨修這門功夫。”他揚起嘴角,“選擇外修的人無非都是那些注定一生都沒有外力的武者,反正也沒得選……”
盛掌庫扭頭,擡手點着身後幾排标記了紅色綢帶的小屜,随口潑冷水,“那些都是外家武師,最高九階,不過都在執行任務時死了,現在控鶴院也不再培養外修武師了。”
安久卻絲毫未被他打擊到,“多謝,那……您是否知道,控鶴監會怎樣處置楚大人?”
“咦?”盛掌庫身子前傾,一手撐着臉,眯起眼睛打量她,“本官不過小小掌庫,你爲何會覺得本官能知道控鶴監之事?”
“直覺。”安久一直坐的比直。
“哦——”他拖着長長的尾音,面上依舊挂着似有若無的笑,像極了一頭白狐狸,“本官不知真正的消息,不過可以給你猜一下……楚大人武功突然臻至化境,這件事情讓有些人很眼紅,怕是會借機逼他交出武功秘法,定是會吃一些苦頭,可他畢竟也是一位化境高手,控鶴軍還用得着他,不會有性命之憂。”
“況且。”他頓了一下道,“我不認爲那位楚大人是個善茬,小姑娘,别被迷惑了。”
安久心裏對他的話有些抵觸,可是同時也覺得很有道理,她也不相信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自己掏心挖肺的好,隻是她暫時想不出自己有什麽值得讓他圖謀的東西。
“我明白了,多謝提醒。”安久起身,向他拱手施禮。
安久前腳出來,後腳便有人急匆匆的進屋,“大人!”
“進來說。”盛掌庫托着腮,若有所思的轉着筆,甩了一紙的墨點。
那人語氣急促,“大人,上面令您即刻親自去接莫神醫。”
安久猛然頓住,駐足聽接下來的話。
“莫思歸?”盛掌庫道。
“是,莫神醫現在正坐在大街上,控鶴軍有人過去了,可是不知說了些什麽,莫神醫就非要來控鶴院。”
“快走。”
盛掌庫立即擱筆,莫思歸是控鶴軍一直想要的人,不管進控鶴院還是直接進控鶴軍都一樣,他聽說此人有些性子,萬一突然該了主意,這罪責他可擔待不起。
盛掌庫沖出來,目光掠過安久,腳步片刻未停。
此刻。
汴京朱雀大街上,莫思歸當街坐在藥箱上,旁邊豎一個青布幡,上面幾個字龍飛鳳舞:老子要進控鶴院,快來接老子!
“莫大哥,阿姊抛下我走了,你不要抛下我好麽?”樓小舞扁着嘴,泫然欲泣。
不過她三天以來一直都是這個表情,卻一滴眼淚也沒掉過。
華容簡坐在街旁的酒樓上,一臉燦爛的瞧着他,“莫神醫,可要上來喝杯酒啊?”
圍觀者仰頭看去,被他的容華吸引的挪不開眼去。
莫思歸展開折扇,一雙桃花眼風流潋滟,也不遜色,“不去,老子有正事要辦,誰願與你一介纨绔爲伍。”
“欸,莫神醫昨日還說我養的那個小倌銷魂,今日轉臉就不認人,真教人傷心。”華容簡倚在窗邊笑盈盈的嘬着酒,哪有半點傷心的神态。
“你自己舍不得就舍不得,非得扯上那小倌。”莫思歸笑眯眯的道,“容簡腰軟腿長臉蛋好,我真是喜歡,不過答應師父要救死扶傷,注定四海爲家,小哥兒你還是另覓良人罷!”
華容簡也是個不要臉的,歎了一口氣道,“别任性了好嗎,你若非要在上面,我答應你就是了!”
轉眼間,一段斷袖的虐戀情深便又出來了!
華容簡這段時間可真是不消停,前不久才傳出要娶妻,後來沒了下文,接着有人看見他依舊在煙花巷柳厮混,這轉眼又與莫神醫深情深不悔、生死别離,一樁比一樁勁爆,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有滋有味、蕩氣回腸!他自己一點也不在意,隻可憐華老夫人,整日裏的心情雲端谷底,生生被氣暈了好幾回。
“讓開讓開!”
一群衙役撥開發愣的人群。
盛掌庫快步走進來,站在台階下沖莫思歸拱手,“在下控鶴院盛掌庫,見過莫神醫。”
莫思歸打量他幾眼,這人一身碧色官服,面上罩着半截銀色面具,隻能看見毫無特點的薄唇,他膚色雪白,與銀色面具輝映,令人印象深刻。
與此同時,盛掌庫也在觀察莫思歸,他一身赭色布袍,一根桃木簪半挽長發,展開的扇骨在陽光下折射出的幽紫恰映在他一雙含笑的桃花眼中,光影随着他緩緩搖晃幻作遙遠天際的虹,绮麗而神秘。
他折扇一收,背起藥箱迎上前,很是自來熟的拉着盛掌庫,“快走快走。”
臨走,他還不忘同華容簡作别,“來世你若生成女子,我們再續今世緣啊,老子真的很喜歡女人!”
“本郎君也是,你也要生成女子啊!”華容簡依依惜别。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衆人覺得被耍了。
樓小舞一直噙着的眼淚終于落下來,莫思歸真是半點沒有将她放在眼裏啊,哪怕是朋友,也不會當她是空氣。
華容簡目送那個身影,修長的手指把玩着空酒杯,瞧着燦如晚霞的鈞窯瓷,忽然就想起了梅十四那張介于清純和秾麗之間的臉。
“可惜啊……”難得他看上一個女子,卻注定不是同一條道上的人。
莫思歸拉着盛掌庫走出一段路,終于籲了口氣,甩開折扇,呼哧呼哧的扇着風,“最不耐煩黏黏糊糊的道别。”
啓長老連死别都幹幹脆脆,幹脆的他心頭發疼。
莫思歸心情又黯淡下來。
盛掌庫請他上了馬車,問道,“神醫爲何不去控鶴軍,反要到控鶴院?”
“某人欠我情,我欠某人情。”莫思歸咧嘴笑道。
前者是樓明月,後者是安久。
盛掌庫自然不明白,但他一向不是刨根問底的人。
到了控鶴院,盛掌庫沒有請徐質前來讀心,亦不曾把莫思歸的資料入庫,隻道,“神醫有何要求,凡是在規矩之内,在下無不滿足。”
“你們這兒是分組的吧,把我分給梅十四一組。”莫思歸就這一個要求。
樓明月欠着他的情,他不急着讨,可是他欠了别人的若是不還就渾身不舒服。
盛掌庫不啰嗦,揚聲道,“來人!”
“在!”
“帶神醫在玄壬的屋舍旁安頓,另外告知四位教頭,莫神醫歸玄字組。”
……
盛掌庫出去的時候,四位教頭就得到消息了,他們都在等,因爲像莫思歸這種神醫手裏必然有不少有益練功的藥,他們都願意好生請回來供着。
地教頭聽見消息,當下氣的砸碎了一桌子的茶具。
玄教頭激動的渾身發顫。
另外兩位教頭則保持沉默。
……
外面正是白天,但控鶴院的住所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一人挑着燈籠在前面給莫思歸帶路。
安久坐在房門前的石階上,盯着那一點燈火越來越近,忍不住站了起來。
“表妹。”莫思歸看見安久,笑着打了聲招呼,仿佛他們昨天還見過面一樣。
“神醫,您的屋子就是那間。”引路人指着安久隔壁的那間房道。
“知道了。”莫思歸道。
“小的告退。”引路人把燈籠交給他便離開了。
安久面無表情的盯着他看了須臾,“莫思歸,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天下的去處,有人不敢去,有人不願去,哪有人不能去的?”莫思歸半真半假的道,“我一生中僅有交集的兩個女人都在此地,我有什麽理由不來?”
樓明月剛要開門出來,突然聽見這番話,便垂下了手,收斂氣息靜靜立在門前。
“你的一生才開始。”安久道。
莫思歸醫術高超,名聲不錯,着實沒有必要來這裏蹚渾水。
“你不了解我。”莫思歸收了折扇,挑着燈籠走向石階,沖安久伸手。
安久知道他要把脈,這是他見到她必做的事情,便将手伸了出去。
莫思歸捏住她的脈搏,探了一會兒便松開,轉頭向樓明月的房間笑了笑。莫思歸的經絡屬性是極爲少見的“風”,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靈活性和敏銳性,在樓明月收斂氣息之前便已經察覺到了她的存在。
誠如安久所言,他的一生才開個頭,然而他天生涼薄又醉心醫道,啓長老讓他莫負情之一字,所以他的心實在擔不起太多情。
紅塵紛擾,弱水三千,莫思歸,一生愛一瓢飲……
隻是這情是唯一,卻難辨深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