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愣了一下,低喃,“幹幹淨淨、問心無愧……”
她這一雙在鮮血裏浸染的手距離這兩個詞太過遙遠了,梅久雖與她同一個軀殼,靈魂卻是幹淨的。
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路,髒了的靈魂也再難洗幹淨。
她現在才懂,原來自己無法重歸平淡普通的生活,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現實不允許,而是那髒污的靈魂無法安甯,“好,我成全你。”
安久換了一身黑色勁裝,外面罩了一件牙白色的外衣,背起弓箭和包袱立刻去宴廳。
外面有未化完的積雪,安久一身牙白,走在上面顔色幾乎與雪融爲一體。
跟随梅政景他們一段,安久才發現自己果然适合獨行,人多固然能夠相互照應,可也容易被發現蹤迹。一旦雙方交上手,别人的照應畢竟有限,像她這種沒有内力的人很吃虧。
反倒是現在一個人行動,依靠着強大的精神力,能夠提早發現并避開敵人,實在避無可避,躲藏起來也很難被人發現。
宴廳那邊火光沖天,還能聽見打殺的聲音,可見圍殺還沒有結束。
然而,從玉微居到宴廳的路上,安久竟發現了不下于五十人,這些人每五人一組,在梅莊裏搜尋活口,連仆役下人都不放過。
梅久也終于硬起了心腸,她知道自己都要靠着安久才能活,沒有能力去救任何人,所以縱然心中難受,亦不曾開口讓安久去救人。
繞過一片梅花林,安久才看見熊熊火焰已經幾乎吞噬整個宴廳。
梅久驚道,“怎麽辦!”
梅如焰還被藏在偏廳後面的儲物室内,如果有幸沒被發現,再晚一點估計也要被大火燒死。
安久未做聲,擰眉盯着那片大火,仔細想了一下地形,趁着四下無人,便直奔後院。
宴廳的後院有一個廚房,因爲過年的千人宴會的酒菜大部份從這裏出,所以這間廚房比梅莊常用的廚房還要大。
安久進了院子,一眼便瞧見了廚房門旁邊的大水缸。精神力能夠感覺到周圍有許多人,但無法感知他們在做什麽。
她扯下身上的外衣,在屋側的陰影中隐蔽。
眼前的大火飛正在吞噬屋宇,安久盯着前廳看了一會兒,認爲想要救梅如焰必須要盡快行動,越推遲越是難進去,不能等到确認周圍絕對安全再行動。
“梅如焰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安好心,你确定要救她?”安久問梅久。
“不可能。”梅久從來沒有這麽果斷過,“我們當初的遭遇相同,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家世,她要圖謀什麽?”
“嗤!”安久連諷刺的話都懶得說,隻道,“我當自己已經死了,借住你的軀殼,這次就當一次性交齊房租。”
梅久還在因這話怔愣,安久卻已經閃身到那口水缸前,将手裏的外衣浸入水裏,順便将面罩拉起來,整張臉浸入水裏,直到面罩濕透,然後提起外衣披在身上,飛快的沖進宴廳。
焦臭味撲鼻而來,隔着濕的面罩都被嗆得難受。
安久這是第一次從後門進入宴廳,在灼熱的環境裏摸索了好一會,才進入正廳。
整個宴廳裏的慘狀闖入視野,地上密壓壓的是幾百餘屍身,大多都是老弱婦孺,飯桌東倒西歪,有酒灑到的地方已經燒起來。
血流成河,安久能感覺到腳下的溫熱浸入到鞋子裏。她低頭看了一眼,腳邊一張孩童天真的小臉浸在血泊裏,白嫩嫩的小手中還攥着一隻竹蜻蜓。
梅久完全蒙住了!烈火裏屍體堆積如山,一瞬間,似乎與安久回憶中的某個畫面重合,那是她曾經以爲是十八層地獄的地方。
安久頓了一下,彎腰撿起竹蜻蜓,塞進了身上的背袋中。
咣啷!
密道入口處那邊一隻酒瓶從桌上掉落。
安久隐在柱子後戒備的看向那邊,一個渾身被血染得看不出顔色的人掙紮着想要站起來。
從那人的身形的面部輪廓,安久看出他正是梅氏家主。
安久猶豫了一下,從柱子後出來,大步向他走過去。
梅政延擡眼,聲音嘶啞,“何人?”
“梅十四。”安久伸手扶住他。
“你……”梅政延咳出一口血,急促的喘息,他死死盯着安久,仿佛在辨身份。
安久将面罩扯下來,又飛快的拉上,梅政延放下心來,緊緊握住安久的手,“在忠正守義樓後面的山下……有梅氏……梅氏……”
梅政延身體一陣輕微的抽搐,僵了一下,而後突然軟下去。
安久感覺梅政延往自己手裏塞了一樣溫熱的物件,便掰開他緊握的手。
借着火光,安久看見手裏是一件類似環佩樣的東西,正面雕刻蘭草,背面是一塊一塊的方形凸起。
有梅氏什麽?面對這一半遺言,安久揣測,會不會是梅氏的寶藏之類。
原來梅氏真的也有“忠正守義”的家訓。可是,忠正守義樓又在何處?
安久對梅莊不太熟,但是所有地方都曾轉過一遍,并沒有見過或聽說過所謂的忠正守義樓。
不過臨終遺言,想必是一件極爲重要的東西,安久把它塞進懷裏,擡手落下梅政延的眼簾,起身去偏廳。
偏廳後面的儲物室還未起火,但是安久在箱籠居然沒有看見梅如焰!
這屋裏沒有屍體也沒有一絲血迹,難道是她自己醒了逃出去?
“做到這個地步已經仁至義盡。”安久道。
梅久恍恍惚惚低喃了一句,“爲何會這樣?”
安久不再理會她,打算從原路返回後院。
可是出去之後才發現正堂和偏廳之間的镂花隔斷已經被大火吞沒,火勢熊熊,木塊不斷掉落。
這火是從前院開始燒起來,後院還未曾被波及,走原來的路最安全!安久頓了一下腳步,扯起外衣将頭包上,猛的沖了過去。
火舌添卷,披在外面的衣物很快就被烘幹,被火燎出黑印,更有些地方燃燒起來,安久索性将衣物抛棄。
險險的沖出院子,正撞上一個人趴在水缸邊上。
那人聽見動靜,倏然回頭,手裏的折扇刷的展開扔了過來。
安久眸色一凜,旋身閃開,然而稍慢一點,便被削掉了一片衣角。
她餘光隐約瞧見那扇面上是一支紅杏,“莫思歸!是我。”
那把折扇竟是折轉回去,莫思歸站起來,接住扇子,喚道,“梅十四?”
安久知道這莫思歸這一襲是正常反應,還是忍不住罵道,“混蛋!醫生果然都有暴力傾向!”
“梅十四!”莫思歸飛身過來,一雙桃花眼亮晶晶的噙着令人心悸的笑意,“你回來找我?”
安久漠然道,“我憑什麽找你。”
莫思歸以爲她嘴硬,便自動忽略了這句話,贊道,“我就知道你仗義!”
安久也不解釋,隻問道,“你不是被老太君抓去,爲何會在這裏?”
“老太君把我帶過來之後就交給一個暗衛看管。”莫思歸撇撇嘴,“我不過是不敢對老太君下手罷了,換了一個小小暗衛,豈能看得住我!”
莫思歸是醫,亦善毒,他看出老太君那種人是絕對不講情面的人,他對她又不能用什麽烈毒,但換了個暗衛,他手腳就放開了。
安久道,“在水缸邊做什麽?”
莫思歸從腰上接下一隻拇指大小的玉葫,迎着火光,能看見裏面中空并裝了水。
莫思歸晃了晃小葫蘆,拔開蓋子,淡淡的霧氣便從葫蘆口中升騰而起,這煙氣很詭異,在空曠的院子裏不散去别處,全部都往衣服上沾,“這是我新制的毒,叫‘天下傷心處’。”
安久無語,莫思歸取的藥名真是令人發指,不過,看字面意思,應該是很霸烈的毒。
莫思歸給了安久一粒丸藥,“解藥。”
安久已覺得視線模糊,當下毫不遲疑的吞了藥。
須臾,身體漸漸恢複正常。
莫思歸從袖子掏出一隻拳頭大的玉壺,往裏面倒了一包藥,回到水缸便灌水,“這毒還有個别名,因爲它主要由石藥制成,承載器具非玉不可,所以啓長老叫它‘玉沾衣”。”
果然還是啓長老取的名字靠譜!
安久想到他弄這種毒的原因,“你要去救啓長老?”
“嗯,那些人紮堆的去圍堵他,他身上毒藥不多,這樣下去早晚會被抓住。”莫思歸聲音明顯沉了下去。
啓長老的武功是九階,而對方似乎很有針對性,圍堵他的人真正實力至少都有七階。在這種情形下,隻靠武力顯然不太可能全身而退,必須要用毒。
“那走吧!”安久道。
莫思歸詫異,“你跟我去?”
“我的經脈還沒有醫好,不能讓你死在這裏。”安久說的是實話,且十分直白。
莫思歸又以爲她是嘴硬,“仗義!”
安久,“……”
待裝好水,兩人一同出了後門,潛到前院。
外面還在混戰,兩人蹲在假山中的洞内,一眼便看見了啓長老,因爲旁人那邊幾乎都是一對一的打,隻有他一個人被九個人圍住,那九人極有次序,圍成一個圈,手裏拽着鐵鏈,互相交錯,将啓長老困在中間。
安久目光一轉,看見人群中另一個很醒目的人,他白衣玄發,纖塵不染,身旁護着一個着胭脂色衣裙的少女,卻正是梅如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