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目不轉睛,但見他枯指一松,弓弦處猝然發出猶如鶴唳的銳響,仿佛有一支無形的箭被推送出去,伴着弓弦嗡嗡之音,五丈遠镂花門轟然碎裂,緊接着院中四棵盞口粗的樹被攔腰折斷。
安久瞳孔微放,頓時覺得手中弩機索然無味了。
智長老這一手,簡直堪比槍炮!盡管射程不足,可威力比任何冷兵器都要巨大。
“唉!”智長老歎了口氣,毫不避諱自己在弓道上的遺憾,“這一箭看上去威力很大吧?實則是落了弓道的下乘。”
“怎麽講?”安久被勾起興趣。
“以我的内力,便是淩空打上一掌造成的破壞力也不亞于此。”智長老苦笑一聲,“雁飛高空,聞弦聲死,不明緣故者以爲大雁受驚吓而死,故而謂之‘驚弦’。實則,發箭者以内力爲箭,空弦而發,傷人于無形。”
安久聽完,冷淡道,“也就是說,你端着箭不過是做做樣子,跟‘驚弦’沒有任何關系?”
“混丫頭!”智長老氣的吹胡子,就算事實如此,也不用這麽一針見血的說出來吧!一點都不給老人家面子。
他咳了幾聲,“話不能這樣說,弓有助于凝聚内力,并且越好的弓,助力越大。譬如我方才隻用了三成内力,若是直接用三成掌力,無法達到此等破壞力。”
三成内力就有這麽厲害!這個消息令安久很高興,“您屬于幾階武師?”
“嘿嘿。”老頭得意的道,“老夫功力在九階之外,乃是二品。”
這個說法聽起來很牛叉的樣子,但,“二品有多高……”
或許是安久的性子很讨智長老的喜歡,他竟然沒有計較這麽一個低級的問題,耐心解答,“武功從低至高可分爲初階到九階,五階以上便可稱爲高手。在九階之上,稱之爲化境,化境分爲三品,排序與前者相反,三品爲低,一品最高。”
安久點頭,旋即又問,“您什麽時候才能升爲一品?”
智長老瞪眼,“你以爲練武這麽容易?!五階以上再想進境便越來越艱難,這世上九階武師不過百人,化境更是十個手指能數的過來!”
安久了然,但見智長老氣的不輕,心想還要指着他教武功,于是安慰道,“生不上去就升不上去吧,我又沒說什麽,即使不是一品我也絕對不嫌棄。”
“氣煞老夫!”智長老咆哮道,“這世上有無一品還尚未可知,那幾個老不死的才九階,老夫是天生武才方能有此造化!你不趕快燒高香就罷了,還敢嫌棄!”
安久揉揉耳朵,等他吼完才皺眉解釋道,“我說過不嫌棄了。”
這老頭是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還是智力下降?
智長老氣的呼喘呼喘,“滾熊!今天不授課!”
梅久被吼的直想哆嗦,待智長老龍卷風般的沖出去之後許久才緩過神來,怯怯問道,“你這麽氣他,不怕嗎?”
“我什麽時候氣過他。”安久想了想道,“是老人家情緒不太穩定。”
梅久默然,看來這家夥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每說一句話都能堵的人心口發疼,她弱聲道,“你不覺得自己說話有問題嗎?”
“不覺得。”安久道。
安久擡腳往出門,到門房會和遙夜,慢悠悠往玉微居去。
梅久換了一種說法,“我覺得……你說話有問題。”
安久看着白皚皚的雪,沒有理會她。
梅久未感覺到安久不悅的情緒,便壯着膽子繼續道,“你說智長老‘升不上去便升不上去’豈非是質疑他的能力?”
“很顯然。”安久心情不錯,也就順着話多說了幾句,“我确實是在質疑他的能力。”
“……”
梅久被堵了好半晌,才道,“哪怕是事實,旁人聽了也會不高興,尤其是智長老那樣武道上的造詣幾乎達到巅峰之人。”
“……”安久沉默了半晌,會不高興嗎?不高興又怎樣!
梅久漸漸察覺到自己什麽都在乎、什麽都小心翼翼,真的很懦弱很窩囊,但是安久這種什麽都不在乎的性子也很讓人着急啊!
從别處說不通,梅久隻好撿着重要的道,“萬一你把他惹怒了,沒人教你武功了呀!”
“唔。”這一點總算能夠令安久重視,“我這就回去給他道歉。”
遙夜走着走着,冷不防安久忽然回身,等到她走出去好幾步才反應過來,“娘子?您去哪裏?”
安久道,“回去。”
遙夜快步跟上。
“你不會再氣智長老了吧?你打算怎樣道歉?”梅久生怕她越說越糟糕,安某人自己根本了解自己說話有多氣人。
“别以爲全世界都是白癡!”安久冷冷道。
梅久閉嘴,決定相信她一回。
回到永智堂,一問門口的小厮才知道,智長老去啓長老那裏了。
遙夜帶路,又追到啓長老的住所。
啓明堂與永智堂風格迥異,是一個小巧的兩進出的院子,雖然占地面積不大,但是全木的房子用料極爲講究,便是門窗上的雕刻都細緻到花蕊,哪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可能都是精心設計過。
安久不懂房屋布局,隻覺得看着院子哪一處都好看,四處充斥着藥香,聞起來也格外的舒服。
莫思歸蹲在廊下一邊搗藥一邊看藥爐,一柄折扇從脖子處插/進後領,見到安久,斜斜睨了她一眼,閑閑道,“喲,真是稀客啊。”
安久道,“智長老呢?”
莫思歸正從頸後抽出折扇給藥爐扇風,聽聞她口氣冷硬不似平素那般怯怯,頓時又來了精神,“亭兆!
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從門縫裏探出頭,“作甚?”
“來幫我看藥爐。”莫思歸道。
梅亭兆不樂意的皺起小眉頭,“你我都是藥童,爲何要幫你看!”
“咳!”遙夜憋笑憋的有些嗆住,莫思歸這個年紀的人好多都已經娶妻生娃了,怎麽也不能算是童子吧!恐怕……就連童子身都不是……
“回頭給你個好玩的藥方。”莫思歸誘惑道。
梅亭兆看了安久一眼,抿起嘴來,兩頰笑出酒窩,“五個,不給免談。”
“趁火打劫的小崽子!成交。”莫思歸罵歸罵,卻毫不吝啬的答應了。
梅亭兆立刻拿着蒲扇竄出來蹲到窯爐旁邊。
“表妹,我帶你去找智長老。”莫思歸殷勤道。
“不需先通報一聲嗎?”遙夜提醒道。
莫思歸一揮爪子,大咧咧的道,“兩個老叟湊在一塊,有什麽好通報,定不會撞見不該看的,放心吧。”
“您說笑了。”遙夜輕輕扯了扯安久的衣角,示意莫思歸實在太不靠譜。
“磨磨唧唧!”莫思歸看見遙夜不高興,遂話鋒一轉,“不過我最喜歡女人磨磨唧唧了,這叫仔細,不仔細的還叫女人嘛!”
安久從來不磨叽,但她并不在意莫思歸的話。
“他倆在藥園子,還有一段路,先到那邊再說。”他解釋道。
“您真會拿人逗趣,早些說不就好了!”遙夜怨怪道。
莫思歸沒有入成族譜,他在梅氏的地位一落千丈。梅氏有的是錢,自不會短了他吃喝用度,隻是仆婢對他的态度比之從前就大不相同了,再加上他自己不端持身份,成日裏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一些管事之流都敢騎在他頭上,如遙夜這般已經是極爲客氣了。
莫思歸嬉皮笑臉,“走吧。”
兩人跟着他從側門出去,他挖空心思的想要引安久說話,但奈何說了半晌也沒得到半句回應。
“姨母離開,表妹很傷心吧?”莫思歸決定下一記狠點的藥。
遙夜連忙插嘴道,“您歇歇吧,說這會子話定是累了。”
安久油鹽不進,梅久卻是黯然神傷,這話真真是戳到她的痛處了。
莫思歸見安久神色不變,更是好奇,“表妹……”
感覺到梅久的傷心,安久旋首冷冷盯了他一眼,“再說一句試試。”
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癢,莫思歸已經确信她有問題,她索性就不再藏掖。
遙夜在他們身後,看不見安久的表情,雖覺得語氣不太對,但不過以爲她是太過傷心氣憤。
莫思歸抿起嘴,賊亮的眼神不離安久身上,好似恨不能敲開她的腦殼看看裏面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這是醫者對病患的狂熱,安久并不陌生,從前她面對過許許多多這樣的目光。
“藥園到了。”遙夜遠遠便瞧見了細竹圍成的籬笆。
安久停住,“我讨厭你。”她看着莫思歸,“所以以後千萬别讓我再看見你……”
後半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眼神已經可以說明一切問題:倘若再沒事找事,定然不會有好下場!
這是赤果果的威脅!
“咳。”莫思歸想反擊,但氣氛如此冷肅,他突然覺得自己可能惹不起,遂幹幹笑道,“别這麽嚴肅嘛,怪怕人的……我去禀告兩位長老!”
說完,腳底抹油溜了。
遙夜愣了片刻,笑道,“娘子好厲害,以後他不敢總這樣哪壺不熱提哪壺了!”
安久不覺得,莫思歸這個人總結起來就是三個字:不要臉!
他若是真的肯吃教訓,就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不痛快,安久覺得定若有下次,必須得滅了他!因爲她打靈魂裏讨厭醫生,更讨厭不要臉的醫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