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D區的中央廣場。
angel已經在這片鬧市區潛伏半個月,她身下墊着兩隻高大的木箱,跪伏在透氣窗前,透過狙擊鏡觀察中央廣場。
屋内昏暗寂靜,她一動不動,一身黑色狙擊服令她在這空間裏越發沒有存在感,似乎與廣場上的那些雕像沒有任何區别,隻有那狹長的眼眸偶爾微動。
天使,這是組織的命名,因爲她的一雙手送人上天堂從來沒有失誤過。行内人都知道,狙擊手中實力最恐怖的除了代号“死神”的狙擊手,另外一位的代号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美好的詞,這真是諷刺。
通訊器中響起一個低沉的男中音,“室外溫度6°,風力二級,能見度佳,濕度4%……”
一個完美的狙擊環境!angel在心裏贊了一句。
九點一刻,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
“各方注意,目标接近五千米之内,完畢。”通訊器裏另一個聲音快速簡短的提醒。
angel最後一次确認一切就緒,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放在扳機上。
車輛在鬧市區隻能徐徐行駛,近三分鍾才進入射程範圍。
angel通過狙擊鏡緊盯着一輛白色布加迪。
這次通訊器中沒有再提醒,angel目測估計自己與目标距離超過兩千米。
另一座大廈裏。
總指揮帶着耳麥坐在監控器前面,表情平靜。angel的最高紀錄是1977.5米,當時的環境還沒有現在好,隻要不出意外,狙殺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這也是組織派她執行任務的主要原因之一。
車停在大廈門口,車門打開。
如此千鈞一發的時刻,angel呼吸平緩,與平常無異。
狙擊鏡中看見車上走下一名中年男子,一身深灰色條紋西裝剪裁合體,将他良好的身形勾勒出來,看上去隻有四十歲左右,但從資料顯示,他已經近五十了。
angel的狙擊槍鎖定在他頭部。
她感覺到對面有光線一閃,通訊器中立即傳來射擊副手緊張的聲音,“發現敵方狙擊手,angel暴露。”
緊接着是一片死寂,總指揮沒有下達任何命令。
現在隻要她立刻跳下箱子就能保得性命無虞,但angel對副手的話恍若未聞,一雙黑沉的眼眸緊緊盯着狙擊鏡裏的目标,猶如捕獵的鷹隼。
狙擊鏡中,目标已經在保镖的護送下走上台階。
還有十米距離就要脫離狙擊範圍!
目标鎖定。
angel心中飛快計算他的行走速度和子彈射速,在目标移動中,她必須精确的把子彈射到數秒之後目标預計到達的位置。
她在這裏的半個月,心裏已經反反複複演練計算不下千遍,一秒之後,她毫不猶豫的扣動扳機。裝了消聲器的狙擊槍悄無聲息射出一枚子彈。
于此同時,面前咣啷一聲巨響。
她真切的看見一枚子彈擊碎透氣窗的磨砂玻璃,迎面而來。
額前倏然一冷。
通訊器中總指揮和副射擊手的聲音同時響起。
“目标命中,撤退。”
“angel,你怎麽樣?完畢!”
angel從箱子上跌落,搖晃的視線從擊碎的透氣窗瞧見一方藍天,眼前慢慢陷入黑暗。
這是一場完美的狙擊,于她的一生來說是個完美的句點,至少,從她十六歲執行任務至今,無一失手。
都說人死的時候會回憶到從前許多美好,但是她此刻腦海一片空白,隻有眼前一方藍天深深印在心上。
大廈中,總指揮緩緩吐出一口氣,沉默許久,才點燃一根煙。
他未看見畫面,但預感到她沒了。
組織派angel執行這次任務除了她出色的狙擊技術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她是一台完美的殺人機器,隻要不收回命令,哪怕她生命受到威脅,也一定會沒有任何心理障礙的完成任務。
男人修長的手指夾着煙,沉聲下達命令,“帶回angel。”
第一章
夤夜。
大霧氤氲,草叢裏窸窸窣窣,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十來個粉衣少女在曠野中沒有目的奔逃,她們垂發散亂,汗水将淩亂的發絲拈在面頰上,裙角被枯枝刮的破爛。
一名嬌弱的少女被落在最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噴出的霧花與濃霧混作一起,眼中滿是恐懼和絕望。
另外一個少女沖回去拉住她,“快跑,快跑,阿九,他們會追上來!”
“阿順……”被喚作阿九的少女呼哧呼哧的喘着氣,眼淚不受控制的湧出,“我,不行了,你快走吧。”
阿順抿着嘴拽着她使勁跑。
阿九已經是強弩之末,本就兩腿發軟,被這麽猛然一拽,噗通栽倒在地,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啊有人家!有人家!”
前面已經看不見那群少女,隻能聽見她們歡喜的喊聲。
阿順使勁把阿九從地上拽起來,“聽見沒有,前面有人家,你再撐一撐。”
阿九眼淚決堤一般,渾身軟趴趴的,連一步也邁不出去。
阿順看見後面的濃霧中隐隐跳動的火光,知道追她們的人已經近了,索性一咬牙将阿九背起來,使勁往前跑。
她們被人販從揚州帶過來,那人騙她們說是要賣到大戶人家做侍婢,誰知道竟然是被賣進行香館!
行香館是汴京最有名的妓館,名聲之盛,就算是她們這些遠在揚州的小姑娘都略有耳聞。
也不知是誰撺掇了幾句,她們便伺機集體出逃了,根本沒有想過逃出來該怎麽辦。
阿順從五歲的時候就被賣進了揚州當地的妓館,養了七年,剛開始她是在廚房幹粗活,後來被老鸨發現她出落的越發标緻,才被當閨秀養起來,所以她比這些小姑娘見識多,也有力氣。
大戶人家不可能要她這種從妓館裏買來的侍婢,她從一開始就隻是把這次轉賣看成一次逃走的機會,但是她得留條後路——阿九小小年紀便已經十分美豔,老鸨肯定會十分看重,若能讨得阿九的喜歡,就算不幸被捉回去,隻要阿九能求幾句情,她也不至于被胡亂打發了。
看見茅草屋,阿順一鼓作氣沖進屋裏,把阿九放下來,長舒了一口氣。
借着微光,阿順看見少女們七橫八豎的躺着,問道,“此處沒有人嗎?”
其中一個少女道,“沒有,似乎是獵戶用來落腳的地方。”
在這裏等人來捉嗎?
阿順垂眼看着一灘爛泥似的阿九,目光微閃。
她轉身,看見靠近門口的牆上挂着一把弓箭,便順手取下來,“我去看看有沒人追來。”
阿九癱在地上,胸口劇烈的起伏漸漸趨于平穩,目光卻越來越渙散。
“啊——”
遠處凄厲的嘶喊聲隻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阿順邁出去的腳又縮了回來。
少女們像一群受驚的小獸,緊緊挨着縮瑟成團,面上皆是驚懼。
那聲音裏的絕望、劇痛、恐懼太清晰,讓人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阿順臉色蒼白,靜默了片刻,擡腳沖了出去,緊接着少女們都紛紛爬起來往外跑。
大霧中十幾條黑影悄無聲息的落在院子周圍。
“誰是梅久?”站在破落門扉前的黑衣人問道。
這些人身彌漫殺氣,絕對不是行香館的護衛,阿順慌張的閃身進屋内。
“交出梅久,饒爾等性命。”冰冷粗粝的聲音再次響起。
有膽子稍大些的少女壓低聲音遲疑道,“梅久……難道是他們說的阿九?”
阿九,沒有人知道她姓什麽。
外面的人沒有耐性等待,霧氣朦胧裏,爲首的黑衣人微微擡下颚,他右手邊一名黑衣人如蒼鷹躍入院内。
如箭簇一般竄入屋内,白刃寒光,沖餘下的少女道,“不想做劍下亡魂就全都滾出去!”
他分明隻指着一個方向,卻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在威脅自己的性命,少女們腦海中一片空白,隻知道哭号。
黑衣人毫不猶豫的揮劍殺了距離他最近的少女,終于有人受不住這等場面,驚慌失措的跑出去。
有人帶頭,其餘渾渾噩噩的跟着往外跑。
眼看屋内的人所剩無幾,握着弓箭的阿順就顯得格外顯眼,她握着弓箭的手緊了緊,咬牙丢了唯一的武器,也跑了出去。
持劍黑衣人看見屋内還有一個少女躺在地上,雙眼大睜,瞳孔擴散,胸口已經沒有起伏,出于習慣,他俯身探了一下頸脈。
手指觸到少女嬌嫩的皮膚,仿佛碰到了微涼的綢緞。
确實是死了。
他大步走出去。
屋外,黑漆漆的夜色裏,一群少女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發出顫抖的嗚嗚聲。
“誰是梅久!”爲首的黑衣人喝問。
沒有人回答。
阿順臉色發白,死死咬着嘴唇。
就近的黑衣人揮劍輕易的殺了一名少女。
“誰是梅久?”那人又問了一句。
少女們驚恐的互相看着,想看看阿九有沒有在自己身邊,好把她推出去。
僅僅瞬間的遲疑,就又有兩名少女倒下。
看着朝夕相處的數月的人血濺當場,如何能夠淡然處之,更何況她們都是半大的孩子!
一時間她們像驚弓之鳥逃散、哭号,場面亂作一團。
……
“她在屋裏!”阿順大叫一聲,趴在旁邊昏倒的少女身旁。
她自以爲做的隐蔽,卻沒有逃過這些人的眼睛,黑衣首領道,“屋内還有人?”
方才奉命進屋的人微微垂首道,“有,不過已死。”
“拖出來。”黑衣首領道。
那人領命轉身。
突然!
嗖的一聲。
他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一支普通的箭射了一個透心涼,他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
站在門口的黑衣人首領眼睛微睜。
血霧噴灑。
屋内,阿九靜靜伏在窗前,漆黑的眼眸沉靜無波,渾然看不見一絲怯弱,整個人溶于黑暗之中。
汗水順着鬓發邊滑落,腦袋欲裂的疼痛讓她輕輕皺了一下眉頭。
她是一縷殘魂,自從死後便被禁锢在某個地方,不能飄蕩,也不能轉世,随着時日漸久,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而此時此刻四周巨大的殺氣令她徹底覺醒。
她不知眼前發生什麽事情,但對危險有本能的判斷。她發現自己可以控制這具身體,可這個身體體力透支嚴重,現在不過是在用意志強撐。
幸運的是,這屋裏牆壁上挂着一彎竹弓,弓這種東西曾經也是她的摯愛,她在沒有成爲狙擊手之前是一名競技弓箭手。
不幸的是,隻有五支箭……
如此情形,想要逃生沒有任何可能!
被禁锢的太久了,能夠有這一刻的自由,在死前摸到最熟悉的東西,已然無憾。
抱着“死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心态,她默默估算現在的風速、濕度,以這種可視程度和硬件條件,不太可能一箭射殺兩人,況且她隻能粗略的估算這副弓箭的射速和射程,唯一可鑽的空隙就是對方不知道她手裏有幾支箭。
思索間,她拉住弓弦的手指一松,精準的射殺了靠近窗子的黑衣人。
黑衣首領喝道,“出來!否則我殺了她們!”
她認識那些少女,根本不打算接受威脅,但她正準備放箭時,陡然發現手指不受控制。
“我要救阿順,我要救阿順……”
一個虛弱而執拗的聲音蓦地出現在腦海裏,她愕然,難道自己不是重生,隻是鬼魂附了别的身體?!
一瞬的詫異,令她徹底的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但這一次沒有像往常那樣失去意識,而是能夠看清面前發生的一切。
梅久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身體中的異樣,但她沒有時間深思,立刻丢下手裏的弓箭準備沖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