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略是一名鐵匠學徒。
主要給南海縣王家織坊磨針和鍛造紡織所需鐵質工具。
從十三歲進入王家織坊,到現在十七歲,馬略都還沒有出師。并不是因爲馬略蠢笨,而是師傅不讓出師。
其實織坊需要的鐵器并不複雜,主要靠的是織女的手藝。他自己也清楚,王家織坊所需要的的鐵器他已經都會打造,王員外不讓他出師就是因爲師父和學徒的薪俸差距很大。
好幾次他都想轉到其他鐵匠坊,不過背出師門的代價太大了,對于自身在南海縣的名聲會形成毀滅性的打擊。
又不敢去縣外做工,這件事就這麽一直擱置了下來。
好在學徒雖然給的錢少,總歸是能夠溫飽。
前幾天,王員外召集織坊的所有人,說是要去佛山堡遊玩,作爲這些年諸長工對王家的付出的回報。
可誰曾想,到了佛山堡,遊玩沒有得到,自由卻沒有了。
女工都被安排給前來佛山堡集結的人做飯、洗衣,男工則被安排拿起長槍、長刀,開始練習殺敵之道。
這一練就是三天,恐怖的日子一直看不到盡頭。
終于,時間來到了九月十日,堡外來了一支軍隊,剛剛學會刺槍的馬略被家丁趕到了城牆上。
家丁們一再的保證:“讓你們上去就是充人數的,壯壯聲勢,不會打起來的,不用怕。”
可馬略卻不這麽認爲,城外的那支軍隊他認識,就是這個舉着陳字旗的軍隊,前些日子連續從鎮子裏抓走了好些富戶。
說到底,馬略家還受過這支軍隊的好處,家裏常年租種王員外的田地,今年隻被收取了三成的地租。
弟弟妹妹們今年終于不用餓肚子了。
站在莊牆上,看着牆外陳家軍軍容整齊,忙碌又有序的做着攻城的準備工作,馬略意識道,這一仗能否打的起來,并不由家丁們說了算,也不由堡裏的員外們說了算。
城外的氣氛越來越緊張,自己旁邊的好些“同僚”卻還在閑聊。
“這就跟我們和鄰村搶水一樣,誰家的稻田沒水,誰家就沒收成,兩個村子的人往一起一擺,看着陣勢大,其實打起來的可能很小,最後還是由村正們商議決定。”
“是啊,軍政府要吃飯、陳家軍也要錢發軍俸,沒有員外們納稅,他們喝西北風去吧。”
“不過聽說這陳家軍很邪門,陳家莊也是做海上買賣的,非常的有錢。”
“我也聽說了,我有個表姨的外甥女嫁給了陳家莊,聽說陳家莊家家都是青磚大院,富的很。”
…
各種道聽途說和臆測的話語不時的傳到馬略的耳中,并沒有引起他的興趣,反而讓他有些煩悶。
“隻追究首惡,他人不論。”
“攻城開始,難免死傷。”
…
堡牆外來了幾匹高頭大馬,那些馬比馬略這輩子見過的所有馬匹都要健碩高大,馬上的馬軍嗓門非常響亮,比馬略這輩子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大。
廣州的本地話,喊的非常清楚。
馬略雖然沒有老婆,但是也對下面喊話的内容深感認同。
就連旁邊閑聊的幾個同僚也停止了說話。
看着下面的馬軍喊得起勁,馬略心裏疑惑:“這種話對敵我都适用,他們就不怕自己戰死了,有人睡他們的老婆,打他們的孩子嗎?”
“或許他們都沒有老婆孩子?”
“還是陳家軍有什麽辦法避免這種情況發生?”
“雙刃劍啊!”
胡思亂想間,堡牆外的騎士換了一波又一波,最終都退了下去。
接下來形式急轉直下,驅散了馬略腦海中所有的雜念。
堡外的陳家軍推上來五個大鐵疙瘩,一番操作之後,五個大鐵疙瘩發出巨大的轟鳴,緊接着堡牆上就發生了幾處劇烈的爆炸。
一處爆炸距離馬略非常的近,讓他都能感覺到從天上掉下來的土渣子。
距離他較遠的一個同僚,腦袋直接沒了一小半,白色的腦仁飛濺而出,落在了旁邊一個同僚的嘴裏。
嘔!!
劇烈的嘔吐聲響起。
這一切都清晰異常的展現在馬略的面前,時間的流逝都好像變緩慢了。
這些清晰的畫面讓馬略腹中泛起一陣陣的惡心,幾乎忍不住就要吐出來。
強忍着轉過頭,看向城外,那些陳家軍又在操作大鐵疙瘩了。
很快!
“轟!”
四聲巨響,堡牆上又發生了四處爆炸,一時間,哭鐵喊娘之聲響徹在整個堡牆之上。
馬略不敢向左右看,他想跑,跑下牆,跑回家。
可是他的腿不聽使喚,好像是沒了知覺,下腹部劇烈的尿意一陣陣襲來。
外面的陳家軍好像在逃跑?
“轟!”
一聲巨大的轟鳴,城外陳家軍陣地上也爆炸了。
“這玩意還炸自己人?”好奇的心裏暫時壓住了心中的恐懼,馬略的理智稍稍回來了一些。
“準備戰鬥!!”
“快,準備戰鬥!!”
“不準跑,誰跑就殺了誰!”
城牆上亂做一團,臨時被抓壯丁的匠人們開始四散逃跑。
員外們大喊大叫的指揮,各家員外的家丁揮舞着武器,将這些壯丁往回趕,有跑的快的,被家丁追上,很快砍翻在地。
馬略有些慶幸自己剛才沒有跑。
“他們換更大的火炮了!”有人突然大喊道。
馬略朝堡外看去,陳家軍果真将十個更加巨大的鐵疙瘩推倒了陣前。經這人一喊,馬略才知道,原來這種武器叫“火炮”。
“廣州城都守不住,佛山堡更不可能守得住!”又有人大喊道。
“陳家軍說了,隻誅首惡!”
“大家夥和他們拼了!打開堡門,我們就能活。”馬略清楚的看到,這個喊話的人說的他們并不是堡外的陳家軍,而是躲在家丁身後的員外門。
家丁們也發現了這個擾亂軍心的家夥,想要圍過去制止他繼續喊話,可喊話人周圍的壯丁竟然不自覺的圍成一圈,将他守在了圈内。
“大家夥不要怕,我們人多,隻要打開堡門,我們就赢了。”
“是啊!城外的陳家軍非常厲害,若是讓他們強攻佛山堡,我們都得死。”又有一個人開始喊叫。
馬略忽然發現這兩個人和平時自己見到的匠人很是不同,匠人們可沒有這麽好的口才,也沒有這麽猛的膽魄、清晰的思路。
“陳家軍要收商戶的稅,不是收我們的,我們犯不着給富戶們拼命。”
“隻有活下來才是實在的,我們要是死了,那些富戶會照顧我們的家人嗎?”
兩人你來我往,配合的非常默契。
“咦?我爲什麽要說配合?”馬略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大家夥跟着我,和富戶的走狗拼了,隻要打開城門,我們就能活。”
“還有我!”
“還有我!!”…
一時間,竟然聚集了好幾十人。
馬略發現自己的腿能動了,他很佩服兩人的膽魄,也覺他們說的很有道理,不自覺的想要跟過去看看。
越來越多的人抱着和馬略同樣的想法,跟在了兩人的隊伍後面。
但凡敢擋路的,都被兩人勇猛的砍倒。
面對的敵人多了,總會防不住被砍幾刀,外衣被砍破,漏出下面的鎖子内甲來。
不過,這時候大家已經都注意不到這點了。
因爲很快,堡門就被這兩人打開了,城外的陳家軍馬軍也順着放下的吊橋快速沖了進來。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