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黃河萬裏沙,浪淘風簸自天涯。在沈淵随公冶和自潼關乘船東去之時,這漫天的懸賞布告亦随之而來。
那日公冶和在玉泉院殺了袁策,譚真智盛怒之下當即差了人,快馬加鞭地往陝西布政使司去了。
趁着堂内左右無人,左布政使李大人手裏捧着書信看了又看,忽然将此信重重拍在案上。
李大人心中對譚真智頗有微辭:“這尋常的命案照理來說,本爲當地縣衙主理,審結之後再呈禀上官,可這老牛鼻子卻直接一封書信送至我手。況且這等江湖綠林的案子,各地官府皆走個過場也就罷了,尤其這跑江湖的,所犯命案可謂數不勝數,若一件一件審下去,哪是個盡頭?怎奈這臭道士與那些王爺公主還頗有交情,若敷衍了事,萬一叫哪個王爺、大人知道了,興許這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念及此處,即刻招來參議,将這事由與他說了。
那參議淡淡道:“回大人,此案當送到按察司去。”
“嗯,”李大人撚着胡子,左右思索着利弊,“這等無功便是過的差事,還是交由他們來做合适。”說罷,将這書信封好,交與參議,命他去了按察司。
李大人随後便與譚真智回了封書信,這信上文字盡是言辭切切,若旁的人一觀,定會說這李大人真乃一代青天、一方父母;瞧到最後,隻說朝廷自有法度,此案已劃歸到按察司主理,定會與原告有個交代。
總之此案若有了結果,最次也當有自己一半的功勞;但如又是個無頭案,上邊要追問下來,則皆與這老奸巨猾的李大人毫無關系。
李大人忽然想到前些日子,從京城傳來的一些消息。
細一琢磨,這殺人的公冶和竟與那端午劫獄案有關。
雖說這案子被門大人按了下去,袁彬也從那诏獄放了出來,被貶南京,但門達定是恨極了公冶和,若非此人插手阻礙門大人,隻要有了證據,陛下也不會再念着袁彬的舊情了。
原來李大人早早便依附于門達,京城有哪些消息,自然也瞞不過他的耳目。想通了這其中關系,便認定這叫沈淵的小子,定是那青雲莊的餘孽。
于是連忙飛鴿傳書,将消息禀知了門達。
按察司的老爺們倒是實在的,知道這等事推也不掉,隻得出了差往華山走了一遭,回來後,便散出了布告。
因這玉泉院與那些王公們有些交集,出了命案也是可大可小。按察司的老爺們斟酌一番,還是照着規矩将案子快馬呈到了刑部。
此時門達早一步得知消息,恨得牙根癢癢,招來何有道又将其大罵了一頓。
自何有道逃了回來,門達曾多次對其打罵,可他是敢怒不敢言,隻得受着。
何有道也當真是能屈能伸,四十多歲的光景,叫那些錦衣衛的千戶百戶們實在瞧不上眼,雖明着不敢與何有道叫嚣,暗地裏卻罵着他烏龜王八。
不過就算他心知這些人表裏不一,也無甚辦法。
當着門達的面,何有道咬牙應道:“大人,那楊儀自逃去遼東,在下早命門下弟子前去捉拿,隻可惜那厮奸詐,竟不知所蹤。既然那青雲莊餘孽與那魔頭公冶和混在一處,在下請命,前去緝拿此二人!”
“哼,你?”門達一臉的不屑,“上次那公冶和放個屁就把你崩了來,這回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何有道臉上有些挂不住,也不做解釋,忽然跪了下去,道:“小人以人頭擔保!定将二人捉回!”
門達瞧着下方那卑賤模樣,心中油然升起一絲快感,嘲道:“你的狗頭能值幾個錢?”
何有道強按怒氣,也不做聲,隻将頭伏的更低,任由門達打量。
片刻,隻聽門達繼續說道:“你莫忘了,你身上可還背着百花谷的八十多條人命,且不說那禾青山還是朝廷任命的千戶,那個女谷主更是木府的旁支。若不是本指揮與你周旋,你死十次都不夠!”
“大人恩威再造,小人沒齒不忘!”何有道叩首忙道。
門達冷哼一聲,道:“算你識趣,我便再信你一回。”
“多謝大人垂憐,小人此次定不辱命!”何有道拉長了音,五體投地,一副奴才樣,就連門達也有些覺得惡心。
又聽門達一臉狠色,道:“滾下去,記住這次不要活的!”
何有道一愣,忙領命告退,回府去了。莫看何有道在門達面前有這一套說法,可他打皇上赦了袁彬後,卻另有一番打算。
自袁彬出獄後,以何有道之狡詐,早看出些許端倪。将袁彬貶黜南京,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
反觀門達,卻不似從前那般受陛下恩寵,故而早早開始謀好後路。當下,正是個絕好的時機。
待何有道入了府,便急忙招來丁勝、房威。
當日,丁勝領着十幾個人,裝了十幾口大箱子的金銀細軟,悄悄自宣武門出了城便折道往西北去了,再沒回來。
次日一早,何有道打點好府中事物,叫了房威跟着自己,又率二十名弟子,牽了馬匹,風風火火出了城,往大同府方向去了。
行至蔚州,何有道卻慢了下來。
房威不解,道:“師父,咱們這般慢行,若遭錦衣衛密報,豈不引火上身?”
“無妨!”
何有道此時倒是悠然自得,“爲師正是故意爲之。咱們快些慢些,于那姓門的倒還好說,若真追究,随便找個由頭搪塞過去也就是了;假若趕到潼關時,恰好遇見公冶和那老瘋子,咱們誰也活不成。打今起,我們便一日快馬加鞭,一日遊山玩水,待到了河曲,乘了船,順流而下,那時可真真是‘千裏江陵一日還’了。”
“還是師父所慮周全。”房威這馬屁拍的太假,但何有道很是受用。
陝西按察司呈上禀帖已到刑部有幾日了,門達早早就與刑部施了壓,那海捕的文書布告下也已發至各地。
照理說,公冶和與沈淵也無妨門達,隻是他這睚眦必報的性子,一旦得了機會必将報複。
而此時,沈淵跟随公冶和也已到了太室山下。
這嵩陽書院極富盛名,早在先宋時,二程先生與那範希文、司馬君實等諸位當時的大儒皆曾在此講學。
如今到了天順年,反而有些落敗。這天下學子雖依舊欣欣而往,但想來比在舊時,這做學問的日子過得更爲清苦。
才至書院門外,沈淵舉眼望着那橫匾上已然有些掉了色的四個大字“嵩陽書院”。面闊三間的大門,古色古香,待走了進去,隐隐的聽着“之乎者也”的念書聲。
心下好奇,便加緊了步子,先公冶和一步進了二門。
沈淵隻覺眼前一亮,這書院雖有些舊敗,卻勝在古樸雅緻。青灰瓦房,透着幽幽書香;院中修竹掩映,碑廊曲回,松柏成蔭,還有三兩成群的儒生各自捧着書,在那樹下搖頭晃腦。
但最惹人注目的,還是那郁然如山的三株古柏。直叫沈淵歎爲觀止。
幾個儒生見了書院來人,隻一臉呆樣遠遠打量了一番,理也不理,隻自顧讀書。
這時從旁門進來一個粗犷漢子,遠遠瞧着公冶和與沈淵,輕“咦”了一句,搖了搖頭,便朝後院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