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淵聽得公冶和與荀伯骥說到自己,神情黯淡,默默扒着飯。
且聽公冶和道:“正是,沈鈞已死,全家隻剩下這娃娃,我總該來此向沈鈞那狗屁師父知會一聲,畢竟師徒一場。我懶得見他,你回頭得空去趟鎮嶽宮,替我說了罷。”
“什麽?”大驚之下,荀伯骥陡然起身,“到底怎麽回事?”
公冶和大緻說了京城之事,輕描淡寫之中,荀伯骥反倒聽出這其中的殺機四伏,驚心動魄,他左右踱一踱步,轉身道:“師弟終究是華山派中人,此事非同小可,我須立刻去禀報師父和師伯。”
“你何時去說與我何幹?”公冶和放下碗筷,又對沈淵道:“我出去一趟,你就在此等我,明日便回。”說罷,不理荀伯骥,起身走了出去,荀伯骥無奈之下也隻好拱手相送。
荀伯骥叫來一個道童在門外伺候,轉過頭來,對沈淵道:“小兄弟,你就暫且在此住下,有任何需求皆可吩咐門外道童。”微微一記歎息,随後負手而去。
公冶和去後,沈淵一味顯得拘束,隻是默默吃着飯,待人都走後,方才落下筷子,坐在那低頭不語,那門外道童進來看過,稱道:“小居士,若有甚需要的盡可叫我。”沈淵擡起頭來,有些拘謹的稱了句“是”,便再無話。那道童搖了搖頭,輕哼了一聲,退了出去。
沈淵見牆頭擺着架子床,便移步過去,自京城一役,似這般床榻他再沒躺過,不由得想起父母的音容笑貌,想起青雲莊的叔伯兄弟,家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曆曆在目,心中極爲委屈,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他躺下後臉埋在被子裏,生怕哭出聲。
多日疲累,也使沈淵哭着哭着便睡熟了。
三峰卻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開。白帝金精運元氣,石作蓮花雲作台。
華山北峰三面峭壁,雖不及其他幾峰高絕,但卻勝在巍然獨秀,更有白雲爲台,正是登天之門,飛升之處。峰上真武宮依山就勢而建,古樸莊嚴。主殿内居中,正供奉着真武大帝金像,威武莊嚴,震懾九州。
兩道長手持拂塵立于金像之下,左首之人乃華山派現任掌門賀沖雲,且看他身穿玄色道袍,劍眉入鬓,三绺長髯垂至腹前,雖年逾七十,卻須發烏黑,神采奕奕,看上去絕非古稀之人,可謂養生有道,駐神有術。
右首之人,亦是一身玄色,單縷長須及胸,須發皆白,論年紀當比賀沖雲年長幾歲,隻瞧他眉頭緊鎖,滿是嚴肅之色,此人正是鎮嶽宮之主,華山派長老譚真智。
華山派諸弟子亦分爲左右而立,左爲真武一脈,右爲鎮嶽一脈。荀伯骥恭敬叩拜,起身後将公冶和所述之事禀于二人,待荀伯骥将山下玉泉院之事一一道來後,賀沖雲輕歎一聲,遺憾道:“沈鈞師侄當年意氣風發,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習武之才,且爲人忠義無雙,若十七年前師兄能讓一步,師侄也不至于有今日之禍。”
譚真智則胸中憤懑,大罵道:“這個孽徒如今慘死,難道要怪我這個師父頭上嗎?當年他明知公冶和入了邪道,卻一再爲其申辯,我訓他幾句,他便說我這個師傅心存偏見,是非不分,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趕他下山?哪怕他當時說句認錯的話,我也至多會是命其面壁思過了事!誰想,這小畜生性情犟如蠻牛,我隻說句氣話,他便真跟着公冶和那個魔頭下山去了!”
“即便如此,當年雖然師兄你趕他下山,但終究也沒将其逐出師門;每逢年節,師侄問安的書信更是一封也沒落下過,可見你們師徒情分總是在的。”賀沖雲一旁勸道,“況且,當年的事,我亦覺得沈師侄所言有些道理。”
譚真智胸口起伏,顯然是被賀沖雲最後幾句噎不行,大聲道:“連你也……!”譚真智此時憤憤,氣的一句話也說不下去,最後隻瞧他鼻翼微張,“哼”的一聲,負手背過身去,再不理賀沖雲!
下方弟子見此情況不敢吭聲,賀沖雲看着下方衆弟子,道:“伯骥,你先将那孩子安頓在你處先歇息,現在天色已晚,待明日一早我與你師伯下山見他。”賀沖雲側過頭看了看譚真智,搖一搖頭,“至于你師叔……”
後面這話剛說了一半,譚真智就轉過身來含怒說道:“什麽師叔!那魔頭早已被逐出師門,非我派中人,華山弟子切不可與其走得過近,更不可留他在我全真淨地!我華山派乃名門正派,向來與邪魔外道勢不兩立!且此魔今日重傷我派弟子,若再見此魔,當合力剿殺之!”
接着譚真智略有深意地看了看荀伯骥,“我鎮嶽宮執掌戒律,向來無私,但此次情況不同,便也算了,伯骥,你要謹記!”
“這……”荀伯骥謙遜寬厚,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但他心中想着公冶和畢竟是看着自己長大的師叔。他看向自己師父,賀沖雲使了個眼色,他心中意會,忙道:“是,師伯!”
在賀沖雲看來,自己這個師兄太過偏執迂腐,爲免麻煩,不若索性先依着他,荀伯骥忠厚卻不傻,自己的意思必然明白,以公冶和的武功,弟子們合力剿殺也是難以得到好處,不如先前如何待之,現在亦如何待之便好,畢竟同門一場。
夜色澄明,星羅棋布。
落雁峰巅,公冶和負手而立,趁着月光如晝,舉目環顧,但見群山起伏,一片蒼茫。
頓時胸中豪氣幹雲,大笑三聲,自語道:“年年皆來這華山之巅,可這風景卻不盡相同!如今各派劍法盡融于我胸中,連蓬萊劍閣的《九字劍經》也已參透前三字,早晚,劍聖之名必然屬我!”
轉念又笑道,“嘿嘿嘿,這幫蠢道士倒也好笑,這些年來竟是沒一個能發現我常來此遊逛。”
落雁峰絕壁千丈,如斧劈刀削,直插雲端。公冶和信步移至崖邊,向下望去,見山腰間正有一處斷崖,經年累月的風蝕雨侵,竟被打磨成了一處天然石台。
忽然他縱身一躍,遇石踏石,逢樹拂枝,身法淩厲,直落平台之上。擡了頭向上看了看,足有十丈餘高,心裏偷笑道:“此處絕險,無人敢來,更無人能想得到老子竟把多年所得皆藏于這崖下!”
公冶和轉過身,十步外有長約一丈、寬約五尺的青石闆,走了過去,拂去塵土,雙手用力,将青石闆翻起輕挪至一旁,石闆之下原是公冶和早年爲藏劍而鑿出的岩坑,坑内整齊羅列寶劍足有二十柄,想來無一不是絕世之劍。
看着多年成果,心中得意;緊接着又從中挑出一柄其貌不揚的長劍,劍柄以粗布草繩纏之,又以粗布、梨木爲鞘,拔出劍來隻瞧雙刃鋒利,劍身顔色深黑而暗淡無華,原來此劍上下乃渾然一體,玄鐵所鑄,公冶和拿在手中竟有些沉甸甸的感覺。
公冶和将劍收好,重新蓋上石闆,長呼了口氣,腳下踏岩借力,飛身而上,其身形恍如仙人飛升,缥缈淩雲,上至三丈餘高時,就看他雙腳交替互蹬,腰身旋轉,又升了三丈,恰有一棵孤松橫在崖上,他雙手一勾,一個鹞子翻身,便踏實的落在懸崖之上,随後消失于夜色中。
幾聲雀鳴,喚醒了熟睡中的沈淵,起身推開門,山中清晨實叫他精神百倍。這一夜當是他這些時日睡得最舒服踏實的一覺。
沈淵左瞧瞧,右看看,嘀咕道:“臭老頭這一夜不知去了哪裏,也不知我們什麽時候就要離開,這地方真好,什麽都不用去想。”
正想到處轉轉,沈淵就見昨天那小道童急急的跑來跟前,道:“掌門和大長老來了,要見你,快跟我去洗漱一番。”洗了臉,淨了口,小道童又給拿了一套幹淨道衣叫沈淵換上,重新梳了頭,俨然似一個道童模樣。
沈淵本不願去見,隻道:“小道長,我還要再此等一會兒昨日那個老頭,他回來若見不到我,怕是又要鬧出事來!”
小道童卻不由分說的拉着沈淵往主殿去,邊走邊說:“掌門和大長老德高望重,下山見你已是給你天大的面子,怎好再叫他們久等?再說二老武功高強,有他們在此,還怕那老賊還真敢撒野不成?”
“不許罵臭老頭!”沈淵一用力,反倒把那道童拽了一個趔趄。
小孩子鬧脾氣,總是說風就雨,那小道童也生了氣,插着腰,罵道:“我就罵!老賊!賊老道!”
沈淵心裏不快,就覺得眼前的這人和昨天被公冶和教訓的那個知客一般,都是個不講道理的,氣的急了,便一拳就打了過去!
兩歲多的時候,沈鈞便叫他習武,雖然是最基本的拳腳功夫,但這一練便是四年光陰,更何況他内功也有了一絲根基,在青雲莊的時候,當地同齡的孩童基本無人是他對手,就連比他大三四歲的孩子也是打他不過。
這眼前的小道童是比他大了一兩歲,可卻沒有學過武功,這一拳根本就反應不及。
“嘭!”那小道童捂着左眼,跌倒在地,“哎呦,哎呦”的叫着,且聽他道:“好你個臭小賊,有種在這等着,叫你有好果子吃!”起來就跑了個沒影。
沈淵畢竟還是個孩子,在别人家打了人心裏總是有些發慌,暗道:“糟了,他定會告我的狀!我得趕緊跑!要不然叫來什麽掌門監院的,我就完了!”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道:“哼!這個破地方,一點也不好!這就把衣服脫了還了你們,也不欠你們的情!逃出去後就在外頭找個地方先藏好,再等着臭老頭回來!”沈淵打定主意,換回了自己的髒破衣裳,就向大門跑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