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當了那麽多年的文官第一人,紀昌自認能夠拿得出手的成績并不多,将人口普查定爲三年一次爲永例是一個,村寨成鎮算是一個。還有什麽?修路是可以算在名下,但那其實是軍方的功勞。
紀昌最爲遺憾的是在他當任丞相的時候,漢帝國内部的民生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發展,不說如漢文帝時期,怎麽也要有呂後當時的模樣,可是并沒有。
漢帝國與之前的王朝不一樣的,丞相并不是百官之首,隻是文官之首。武官第一人是太尉,等于是文武的職權從一開始就進行了分割,誰都别想去占誰的便宜,更别提幹涉誰。
要是漢帝國會進入内政發展期,紀昌還是非常樂意主導内閣,問題是國家又進入到戰争狀态。這一次戰争的規模會遠超之前,所謂的戰時内閣肯定又是一個爲軍方任勞任怨,甚至是需要爲軍方擦屁股的存在。
“唔?”劉彥看出了紀昌的态度,說不上有什麽怒意,他剛才還沒來得及點名,就沒再開那個口,扯了幾句其它的話,才說道:“既是戰時内閣,便由軍方出人吧。”
紀昌胸口一悶,一口老血差點就噴出去。
“陛下?”桑虞笑呵呵地說:“轉入文職的那幾位日思夜想重新帶兵。”
“……”劉彥當然知道這件事情,他還親自聽那些人請求過,暫時沒有做出決議,不過還是傾向于讓那些重新回去帶兵,嘴上卻說:“人才,朕何其缺也。”
戰亂之世,哪怕是有人才基本上也是以懂得戰争的居多,碰上能夠處理内政,甚至是能将内政處理很好的人,幾乎就是撞大運。
容易出擅長内政人才的不會是當前這個時代,原因不是劉彥不去重視或挖掘,是中原才被胡虜肆虐多久,沒有所謂的盛世,也就沒有讀書的空間,沒有這個空間怎麽去産生内政方面的人才。
文職方面的人才,莫不是需要有足夠的知識累積,可不像武人有一身好的體魄那麽容易,腦力方面的運動永遠比肌肉要困難得多。
亂世最容易出的是猛将,而猛将不用有多少知識,隻需要敢打敢拼便足夠了。
縱觀所有曆朝曆代的開國之初,除非是上一個朝代有過極度的輝煌,下一個朝代又願意接納那些降臣,還肯給予那些降臣高位,要不然人才斷層是必然的事情。
三位大臣幹脆沒話說了,對于治理一個國家的統治者來說,人才是永遠不嫌多的。
其實劉彥現在還是能夠找到不少擅長處理内政的人才,就是那些原先的門閥和世家組成的所謂士族。
早早投效劉彥的那批士族,基本上都有了自己的位置。一些原先矯情或是死硬的人,不說劉彥願不願意用吧,便是他願意接納,朝中的抵觸力量也會是非常強大。
作爲失敗了又強硬的那一方,他們便是後面死命的跪舔,新的朝廷也必然不會進行接納,不單純是權利被分薄的事情,是關于對勝利定義的嚴肅性。
簡單地來說,要是失敗了不需要承受代價,那麽究竟是有沒有獲取勝利?
勝利的那一方,接納失敗者之後,還是來多少就接受多少,統治班子究竟是換了沒有?打得屍山血海到底是爲哪般。
革命之花總是需要有鮮血去澆灌,劉彥是用桓溫做刀子狠狠地對南方放了一次血,但是沒有将那些門閥和世家全部滅掉已經算是仁慈。
畢竟從因果的角度來講,北方的漢人差點一度滅絕,鍋叩到南方這些所謂士族的腦袋上絕對沒錯,哪有北方漢人都快被殺絕了,作爲始作俑者的南逃士族不需要付出應有的代價?
現在漢帝國的中低層官員其實并不缺,再怎麽劉彥也搞了近十來年的基礎教育。
雖然說從起初階段到元朔十七年隻是十三年的時間,獲得教育的人還是有那麽一批,他們接受的是近似于現代的填鴨教育,就是那種流水線生産一般,識字又被普及了基礎,可是想要更近一步卻需要再進修,才會産生高尖端人才的教育方式。
識字就代表能夠看得懂公文,目前這個時代能做到這個,基本上就等于有了當官的資本。
劉彥是在元朔十一年才開的太學,也就是漢帝國的最高學府,錄取的學生之中,僅有兩成不到是從基礎教育中出來的人,其餘基本是原先家族教育出來的士子。
那八成之中,五成以上是來自朝中高官顯爵的後代,兩成是北方的士子,剩下的一成才是南方的士子。
南方被歧視是當前的政治正确,可以視作爲一種針對的清算。
事實上也必需要有針對和清算,要不然北方人必将會永遠敵視南方人,認爲北方人在遭遇不幸的時候,南方卻是不但無動于衷還夜夜笙歌,可想而知會是什麽樣的想法和心情。
當前在針對南方,其實是劉彥在彌補北方和南方的裂痕,隻有這麽做了之後,那些該遭到懲罰的做了,北方人不再覺得南方人不是自己人,南北的隔閡才能降到最低。
“陛下,下月要前往南方爲遠征艦隊壯行?”紀昌走在落後劉彥一個身位的後面:“遠跨數萬裏海洋,古所未見之事。大漢是否有必要如此行動?”
他們已經回到宮城,踏步在草坪之上。
在漢帝國之前的朝代,諸夏從海上發起攻擊的例子隻有一次,那就是西漢時期對朝鮮的戰争,再找就真的找不到了。
這一次羅馬人和波斯人牽頭搞了個反漢軸心,漢帝國已經從陸地上逼近薩珊,一旦李匡手頭的兵力足夠就會立即對薩珊發起進攻。
羅馬離漢帝國非常遙遠,要是漢帝國沒有遠洋艦隊也就罷了,隻能是等待從陸地上打穿的那麽一天,那口氣才能發洩出去。
漢帝國有強大到無可匹敵的艦隊,不但是劉彥沒打算忍,應該說是絕大多數漢人都不願意忍,遠征艦隊就是在這種趨勢下被組建起來。
“大漢用笈多王朝的覆滅告訴世界,得罪了漢人哪怕陸地上無法發兵,大漢還有強大的海軍能夠維持正義,滅亡敢于輕辱大漢之人之國。”
劉彥多少覺得紀昌越來越和自己不合拍了,但知道從某些方面來講紀昌是正确的。他不是一個沒有包容心的人,同時明白中樞還是需要有其它聲音,用最大的包容心來對待紀昌。
“一個人要是受欺負了不敢反抗,注定是要被一直欺負,還不會有人可憐他。一個國家若是遭遇到了挑戰而沒有奮起反擊,說明這個國家的輝煌已經成爲過去,開始走自己的下坡路,并且距離滅亡已經沒有多久。”
紀昌聽完劉彥所說沉默了。他并不是害怕戰争,是認爲漢帝國幾乎每年都在進行戰争,百姓沒有得到任何喘息的機會,之前是那麽多的仇寇沒有消滅,哪怕隻是爲了洗涮因爲西晉和東晉無能給漢人帶來的恥辱,咬牙也應該将那些仇寇消滅掉。
曾經欺淩漢人的那些國家和種族先後被滅亡,甚至有幾個是從國家到種族被完全抹了個幹幹淨淨,用他們的徹底消失重新定鼎漢人再次屹立起來的事實。
那些被消滅幹淨的國家和種族,是漢人再次崛起的養份,使一度變得自卑的漢人再次變得自信。
一個民族必要要有自信才能建設出一個強國,要不然疆域再大國力再強,有着一幫畏畏縮縮的國民,中樞想要強硬都強硬不起來,無法避免是永遠處在被動挨打的地位,甚至是被打了還要腆着笑臉去問“打了左臉,要不要再打右臉”,再一次給右臉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繼續笑容不變地問“要上貢不?俺給你錢,你不要将俺打太狠了,要不然沒貢品了呐!”。
劉彥知道那個不是笑話,要是曆史沒有改變,日後真的會出現那樣的一個民族(國家),名爲大慫。
“泰安啊……”劉彥停下腳步,注視着紀昌,說道:“朕一直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崇尚黃老學說,爲什麽會覺得與民休息就是放任不管呢?”
黃老學說可沒說與民休息就是放任不管,隻是會制定出寬松的國策,一度犧牲律法來保證虛假的太平。
實際上要說治國的話,黃老學說是古典社會中最合适的存在,那是曆史用事實一再證明了的鐵證。隻是黃老學說犧牲律法的這一點很不好,太容易滋生社會上的活力群體了。
劉彥讀書不多,再則不是專門讀曆史,并不是對每個一個朝代都熟悉,但他多少知道黃老從來沒有滅亡,其實是在大慫和有明一代重新活躍過。
那些個皇權不下鄉的朝代,不管儒家願不願意承認,玩的其實就是黃老學說的那一套,隻是很多時候是玩了個四不像,另外一種是利用黃老學說在與當權對抗,依附在國家身上不斷地吸血,直至這個王朝被滅亡。
使用黃老學說的弊病就是,要麽後面朝廷對某些群體通常是需要殺個人頭滾滾,真要是能改正過來,少不了會來一個中興的局面;要是在殺個人頭滾滾之中沒有成功變法,基本上就是等異族(敵國)殺進來,然後人頭滾滾的畫面并不會得到改變。
紀昌愣了那麽一下。他并不認爲自己是個黃老學說信徒,甚至可以說是哪個學派的信徒都不是。
長久的執政經驗早就讓紀昌明白一個道理,想要治理好一個國家,單獨任何一個學派的知識和思想都不足夠,應該是集合百家的優點,再用實際主義來進行判斷,什麽時候的哪個環境适合哪個學說的治理方式就使用什麽。
“那就是雜家。”劉彥表示自己還是有讀書的,尤其是登基之後看了不少百家學說:“雜家就是毀在呂不韋手裏了,要不然……”
所謂雜家便是“兼儒墨,合名法”爲特點,強調“于百家之道無不貫通”這一特點。說白了就是集合百家之長。
呂不韋作爲雜家一代領袖,不是他治國方面失敗,是政治鬥争上面的失敗。
曆史隻是着重記載了始皇帝的橫掃八荒六合,忽略了前幾代的先王的累積,更被忽視的是呂不韋作爲丞相時期的那些成就。
要是将赢異人的那些年,再看看嬴政沒掌權之前的秦國是什麽樣,會發現在呂不韋的理政之下,秦國是不但統合和梳理了軍政,國帑以及糧秣也是得到最大的累積,要不然國家沒有錢和缺乏糧食,嬴政怎麽去啓動一統之戰?
雜家?紀昌之前還沒有想過這個,被劉彥一提之下,他認爲從學派定義上面自己還真的是一個雜家。
“不過大漢現在不去區分什麽學派了,沒有什麽家,有的隻是漢學。”劉彥是将這一件事情當成終身大事在做:“朕從未想過重啓百家争鳴。學派?後面就會成爲學閥,然後因爲出身的不同被打上标簽,爲了争鬥而争鬥,爆發黨争。”
紀昌繼續沉默。以他的眼界能聽得懂劉彥在說什麽,就是因爲聽懂了才會沉默。
“有一個漢學便足夠了。”劉彥爽朗地笑了一下:“大漢之學說。”
紀昌在沉默中想的是,曆來皇權對學識隻能辦到引導,甚至很多時候是連引導都做不到,當代的那些知識分子會配合劉彥整合所有學說一統成爲漢學嗎?
劉彥似乎是從紀昌的表情猜出是在想什麽,說道:“他們要是不配合,朕就能做到不任用。都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他們學了卻難以用自己的才識去獲得,會甘心?除了一些腦子不太正常的頑固之輩,有知識的人……尤其是所謂的大家,還是很識相的。”
紀昌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