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2章爲時未晚

但凡是個人,能有選擇的時候必然是趨利避害,隻有到了實在真沒得選的時候才會無視利弊。

劉彥是生長在物資社會的一員,本來是對人們追求财富沒覺得什麽不對,甚至很樂意看到他們去追逐财富。

漢帝國早期的那批元勳,大部分都是底層人物,要是想讓他們去制定國策,其實真弄不出什麽方案,能夠重複前人的那些舊事重提已經算是了不起。

一些看清楚利弊的人,知道了做什麽會得到什麽惡果,可是因爲沒有更好的方略獻上,大多能做到的最大努力就是進行委婉的勸谏。

還有那麽一些人,看清楚利弊了,卻是認爲事情那麽發展對自己和家族有利,既不進行勸谏,也不推波助瀾。

絕對沒有思想與價值觀是一蹴而就的,莫不是經過智者的思考,提出相關的概念,讓社會用漫長的時間進行淘汰和适應。

劉彥給當代漢人帶去的思想很直接,漢人就該是獨一無二的霸主種族,任何異族都該成爲漢人崛起的養料。

曆經了慘絕人倫悲痛的漢人,他們極度需要發洩,用鮮血來清洗曾經的軟弱,用無數的屍骸來向世界證明自己又站到了巅峰。

因爲大需要,盡管國内民生凋零,卻是在劉彥旌旗的所指中,大軍縱橫披靡。

有功就需要酬謝,恢複了二十等軍功爵就是一套酬謝的制度。

一無所有的人踏上戰場,爲君王效忠是應該的,沒死的發現自己都沒搞懂的情況下,竟是有了之前永遠不敢想的财帛。立了功的人遠遠不止是得了财富,還有了社會地位,他們成了公士就想成爲上造,既然上造都能獲得,那麽巴望一下簪袅也未嘗不可,想的是爵位越高越高。

用自己的努力換來了應該得到的好日子,該是富足之家就奢靡活着,該頂着爵位受到尊重也覺得理所當然,就是怎麽覺得好像少了什麽?

倫理綱常隻是一個概括罷了,真不是那麽簡單。

五天倫;又如: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爲五人倫。

忠、孝、悌、忍、信爲處理人倫的規則。

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

仁、義、禮、智、信爲五常。

看似腐朽,卻是必不可少,缺了那些與禽獸不會有什麽兩樣。

很多人是錢越來越多了,卻沒有了父子該有的感情,少了夫妻應有的溫情,不見朋友該存在的友情。

爲了一筆财貨,紅着眼子不認父,夫妻争離,朋友互相插肋,不能說不會發生,但絕對不應該是屢見不鮮。

争奪生存空間是應該的,可是對待異族不講仁、義、禮、智、信,時間長了的話,會不會覺得對待誰都應該是那樣?

劉彥近幾天一直在思考,自己是提早結束了胡虜肆虐,又在自己的力主中打下了大片大片的疆土。僅是看這些的話,他會無比地爲自己帶來的變化感到驕傲。可是發現人們隻認物質,而不再顧及其它,卻是心髒一縮一縮,感到了恐懼。

如果隻是升鬥小民注重物質,那完全是應該的。他們連大字都不識一個,不懂那麽多的大道理,隻想着能讓自己的生活更好一些,沒有什麽錯誤的地方。

一旦那些所謂的飽學之士也認爲物質才是一切,眼紅既得利益集團有一層官身,可以更加便利地予取予奪,放棄了自己的驕傲,丢下了矜持,那一定是什麽地方出現了問題,并且是大問題!

“他們爲朕敲響了警鍾啊!”

劉彥沒指名道姓,也不需要去說是誰。他之前其實多少是有些佩服那些人,别人都在吃得滿嘴流油的時候,他們卻是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驕傲,雖然偶爾會跳出來,但一個集體怎麽可以沒有發出辯駁的聲音呢?

殿内的人先是一陣面面相觑,有些人露出了苦笑,有些人滿臉困惑,就是沒一個底下腦袋的人。

劉彥在看着滿臉苦笑表情的桑虞,也在看各種表情的謝安、桓溫和庾翼。

這些人并不是從底層爬上來,他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錦衣玉食,懂的道理比誰都多,身上的牽絆也比誰都足。

一幫接受家天下教育的人,他們很樂意看到劉彥之前執行的某一些國策,其中就包括階級明顯化,以及允許各個家族外出創造收益。

哪怕是知道一些什麽,比如中南半島的各個家族爲了一條有金沙河殺個血流成河,甚至是本家族直接參與了對金沙河的争奪,一切的厮殺僅限于那條河流,仇恨也止步于那裏,到了另外的地方,他們該露出笑臉會笑得燦爛,面對面的時候就當沒那麽回事,甚至還能表現出無盡的友好。

之前劉彥就知道的,比如謝氏和庾氏爲了争奪一個翡翠礦在密林殺得昏天暗地,桓氏與庾氏爲了内陸一個煤礦同樣是屍骸磊磊,謝氏與桓氏争奪一處有寶石礦島嶼搞了個血海滔滔。

沒少死人,死的還是家臣部曲,但看過他們惡語相向嗎?沒有的。能看到的就是他們執禮甚恭和互相友好。哪怕是有了什麽沖突,也絕對不是因爲中南半島發生的事情,是因爲一些朝政有了不同意見。

他們殺來殺去能夠得到那些礦産的所有權嗎?并不能。僅僅是确認了發現方和探勘權,東西還是屬于國家,然後國家确認開發的時候擁有一成的收益。

有權前往草原經營的人都是北方系,他們不會與南方系文雅許多,就是争奪的東西不一樣罷了。

按理來說,劉彥看到勳貴暗地裏打生打死應該很高興,畢竟要是勳貴好的能穿同一條褲子,對于君王來說才是壞事。

早些時候劉彥雖然沒有多麽高興,可是杜宇勳貴爲了追逐利益暗裏地拼殺,得知之後的第一個念頭并不是制止,是嘴角泛起洞悉一切的笑容。

帝王心術在于平衡,要是能夠做到最大的平衡便是一位明君,國家可能不會多麽好,但也絕對爛不到哪去。

自古以來,越是高層就越是應該争鬥得血淋淋,哪一天他們不争鬥了對于百姓來說才是災難。

所以了,劉彥不會去制止勳貴之間的争鬥,對于他們上報的發現方和争取探勘權,隻要是相關部門通過,就不會去進行幹涉。

劉彥的底線是在本土,他們在外面殺來殺去死多少人無所謂,膽敢在本土搞死一個,會有人拿律法追究到底。

現在的漢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人在國外想幹什麽,除了自己願不願意和良心過不過的去,真沒什麽能夠阻止。反正是沒有所謂的遵守法紀那個說法。

在外再是窮兇惡極的人,回到國内必須忍受約束,要不然該得到什麽樣的懲罰一點都不會少。

從元朔九年開始……應該說是自劉彥開放中南半島,民間大批的人自己前去或成群結隊而往,開始有人回國之後,真少不了是在外面橫行慣了的人,以爲回國了還不用顧忌什麽,得到應該有的下場。

劉彥并不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人,哪怕對白種人殖民曆史并不是那麽熟悉,又怎麽可能會不知道在外面無惡不作的人回國會是什麽模樣。他一開始就知道會有麻煩事,卻是被驚訝得不輕,一切隻因爲漢人遠比白皮膚系表現要好,那是從歸國者犯罪比例得出的結論。

諸夏自古就有自己的道德體系,幹什麽都不會是那麽的赤裸裸,有在外窮兇惡極到極緻回國依然犯罪的人存在,但是大多數人在外面窮兇惡極回國了卻能造福家鄉。

真正開始惡化是外出賺血錢的成本降低,可能也是因爲外出的人太多,哪怕是有律法約束,近年來顯示的情況卻是越來越嚴重,犯事的大多是身上沒有爵位的人,有爵位的人隻是其中的少數。

那是應該有的現象,有爵位在身,掙一級爵位不容易,想要快意恩仇需要考慮自己幹了之後,那麽辛苦才掙來爵位值不值得。

那些沒有爵位在身的人,沒享受過高人一等的生活,更沒有被普及教育過,源于一時的桀骜可不會考慮那麽多。

“征讨西域,大漢多增加了三十餘萬有爵者。”徐正盡管覺得時機不對,還是說道:“臣以爲,有爵者越多越好,并不是越少越好。”

在漢帝國有爵位才有高人一等的身份。有了這樣的身份之後,那麽時候應該真正像個爵爺那樣?就是不去硬性要求,拉去讀一下書,講一下學,好好學學有爵者該是怎麽活日子,又該是個什麽樣的人,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劉彥沒有足夠的師資搞普及化教育,針對一百來萬有爵位的人進行布置還是綽綽有餘。

沒去讓他們幹熟讀四書五經的事情,僅僅是學會認字,然後灌輸一些準則罷了。

劉彥的目光像電鋸那樣地掃過去,吓得徐正低頭沒敢動彈。

今晚讓衆大臣過來,是劉彥明明白白地表達一個意思,國家強大了,卻不能沒有核心思想。

一個人有了強健的體魄,也應該有睿智的頭腦,要不然也是一個憨貨。

人可以用肌肉去代替腦子,因爲人再長壽也就是百年的事情。

國家表面上的強大并不是真正的強大,想要國祚維繼的時間不長,自然是不用去多煩惱,但是絕對沒有任何一名統治者希望看到自己創建的基業隻是百年壽命,或着更短。

劉彥想明白之後,好幾次是想給自己幾巴掌。他那麽多年來給予漢人帶去的思想太赤裸裸了,遠比白皮膚系發展壯大的過程還要赤裸裸。

那些白皮膚系是真的沒有自己的底蘊,尤其是在道德體系方面。或許也是因爲沒有道德體系,他們才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去幹盡壞事,等待發達了才思考應該怎麽來創造精神财富。

諸夏不一樣的。諸夏早就将精神财富創造出來了,該走的發展壯大也是一直在持續,隻是陸地有高山、沙漠和沼澤攔路,也是的确到了各個時代版圖擴張的極限,着實是擴張不動了。

對于海洋,就是因爲諸夏陸地上的疆域太大,才失去了對海洋進行探索的欲望。另一個原因則是諸夏曆朝曆代的威脅都是來自北方,不是南方那無垠的大海。

劉彥知道自己以前的作爲是在幹摧毀數千年來祖祖輩輩創造的精神财富,很長一段時間裏是不以爲然,甚至還有些竊喜的想法。他認爲自己辦到了将版圖擴張到前人所無法達到的程度,對外掠奪的資源更是不計其數,看到了物理方面的富足,忽視了來自精神上的渴望。

就在昨晚……或許是淩晨?劉彥是從噩夢中醒來。

劉彥不太記得自己是做了什麽夢,模糊的印象是,自己晚年的時候,各地都有老太太倒地,好心人去扶起來卻被訛錢。

然後是,全國各地不缺往人車邊躺,劉彥沒印象是什麽車,反正就是往車邊一倒,隻有給錢才肯起來,要不連執法人員去了都沒有用,大概隻有馬路太燙不起來會熟才有點用。

到後來就更誇張了,劉彥納悶自己死了怎麽還能不斷轉換視覺,看到了無數人爲了金錢可以出賣一切,國家也是被财閥所掌控。

在劉彥的夢境中,被财閥掌握的國家,百姓就是羔羊,高興的時候薅一下,不高興的時候薅一把,合适的時候再薅一把,……反正想怎麽薅就怎麽薅。

禦天下者從噩夢中醒來,卧室之外已經是跪倒了一片人,禦醫檢查之後沒敢直接給出憂慮成疾的枕墊,是給了一個虛火旺盛的結論。

誰都有做噩夢的經曆,有些人醒來後想一想自己都會發笑,劉彥卻是臉色鐵青。他本來是想要在後宮走走,想要得到一點點的藉慰,去了皇後那邊被垂淚和哽咽搞得更加煩躁,想去拓跋秀那邊走到一半發現不合适,待在雨中的走廊看朦胧想了一個多小時,才算是想明白自己在擔憂什麽,又該怎麽去彌補自己的那些過錯。

老祖宗的那些價值觀或許并不适合所有的時代,可是失去了那些,劉彥知道自己創建的會是一個鬼怪之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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