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諸夏的文化,殺降無論是殺同族還是異族都是一件需要受到譴責的事情,并且下令殺降的那個人絕對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李壇苦着臉,幽幽地說道:“是陛下親自下的命令。”
“陛下?”鬥阿先是吃驚,随後是不解:“怎麽會……”
李壇要是有的選,哪會去讓劉慎去幹殺俘的事情?
要是不出什麽意外,以嫡皇長子劉慎的身份,成爲帝國的儲君機率起碼在七成以上。
接到命令之後,李壇第一瞬間其實是懵的,要不是命令直接來自天子,他都懷疑是不是有人要陷害自己。
哪怕命令是由天子親自下達,李壇還是不免會多想。
讓一個超過七成有可能成爲儲君的皇子去幹殺俘這種事情,李壇沒可能不會多想。他思量了許多,包括天子是不是不喜歡劉慎,要讓劉慎留下殺俘的污點。
“陛下乃非常人也。”李壇以其說是在對鬥阿解釋,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所思所想,哪是我等臣子可以猜測?”
屠殺還在繼續,二十萬人沒可能是一個夜晚就能坑殺幹淨。
外圍的降俘被殺光了,漢軍就不斷往裏面推進,每每都是先用箭陣招呼,推進過程中再檢查有無未死者。
要是發現沒有死的敵人,老兵絕不會自己動手補刀。
老兵是會喊來認爲軟弱的袍澤,讓他們動手殺掉還能喘氣的敵人。
劉慎就是推進中的一員,他的臉色很是蒼白,被強烈的嘔吐感所困擾。
除了有種強烈想要嘔吐又吐不出去的不舒服感,劉慎還被暈眩感所折磨。他發現自己的腦袋裏面除了回繞慘叫聲就是嘶嚎聲,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躺滿了屍體,地面也有鮮血彙集着流淌。
“這便是屍體成堆,血流漂杵?”
劉慎目光恰好與一個死不瞑目的敵人對視,他看到的是一張失血過多顯得慘白的臉龐,屍體身上的心髒部位和小腹、左大腿各自插着箭矢。
與死人對視是一種什麽感覺?劉慎從來都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上戰場,更沒想過會作爲副手主持殺俘,尤其想都沒想會有與死人對視的這麽一天。
“嘔!!!”
本來就極度不舒服的劉慎彎腰,一手按在自己的肚子上,另一隻手捂着喉嚨的位置,張嘴就是一陣湧泉一般的噴。
在劉慎周邊的十來人,他們看到劉慎狂吐沒人上前,是一個個面面相觑。
十五人是從長安随同劉慎來到草原深處,他們是被精挑細選而出,每個人都有專精的領取,或擅長正面搏殺,或精通探索偵查,更有專職學習怎麽擋刀的人。
他們将會伴同劉慎一直到某天被召回長安,是劉慎身邊最後的防線。
“那人是誰?”
“太年輕了。”
“應該是第一次上戰場?”
“絕對是第一個上戰場。”
看到劉慎彎腰狂吐的常備軍将士發出議論聲,卻沒人說劉慎來鍍金。
常備軍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誰都無法預料,當前的常備軍卻是沒有發生過誰來純粹鍍金的事例。
勳貴子弟想要進入常備軍自然是比較容易一些,他們進了常備軍能以隊率作爲起點已經是頂天。
作爲基層軍官,才會明白有什麽樣的官銜是一回事,能不能服衆讓士卒樂意聽從命令又是一回事,但凡沒點真本事不能服衆,便是起點就是隊率也難以再有寸進。
作爲開國元勳的第二代子嗣,漢帝國開國也就十四年,被選拔進入常備軍的勳貴子嗣平均年齡是二十七歲,他們并不是一開始就生活在安逸的環境,父輩也不是憑白獲得高位和爵位,教育方面還是比較完善。
有更好的成長環境,再有良好的教育,作爲勳貴子弟哪怕是沒有過人的本領也不會太過差勁,他們所欠缺的就是經驗和意志。
劉慎今年隻有十一歲,外表看着像是十四五歲。
不管是十一歲還是十四五歲,自有常備軍以來還真沒有這麽年輕的人被選入過,引發将士的好奇心是必然的事情。
不過,常備軍的将士也僅是好奇罷了,他們堅信隻有實際的功勞才能夠得到晉身,并不擔憂某個勳貴子弟會侵占自己的功勞。
那麽别說是十一歲或十四五歲,常備軍将士并不會往太陰暗的方向思考,反而是會猜測劉慎那麽年輕卻能進入常備軍,應該是有什麽過人的本事。
覺得是有什麽本事,看到劉慎嘔吐也不會太過鄙視。
隻要是個正常人,第一次殺人或是第一次看到死人,有一些生理反應屬于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真心是沒有什麽好嘲笑的地方。
許多看到劉慎嘔吐的将士,他們想到了以往的自己,觀察一下劉慎有沒有尿褲子,發現劉慎沒有尿褲子之後,不少人是覺得劉慎的膽子已經夠大了。
劉慎就那麽吐啊吐的,一直吐到沒東西能吐變成了幹嘔,手抹了一把臉,發現已經是滿臉的眼淚和鼻涕。
賈宇見劉慎不再吐,上前遞上布巾。
劉慎接過布巾開始擦拭,擦好了臉,開始擦甲胄。
“我是不是很丢臉?”
“并無将士嘲笑公子。”
劉慎左右看了看,周邊除了自己的侍衛之外,其餘人該幹什麽就在幹什麽,要說有什麽特别的也不過是偶爾會目光注視過來,還真沒人嘲笑。
戰場上并不存在丢臉,有的就是活命與死掉。
隻有在一些有政治目的的宣傳方面,戰場才會存在那種沒有絲毫瑕疵的偉大、光明和正義。
戰場之所以是戰場,它就是一個人命被不斷消耗的場合,嘔吐、尿褲子……等等一些事情根本不值得過多去注意,以其有那個閑工夫還不如盡可能消滅更多的敵人,使自己增多活命的機會。
李壇、鬥阿……等等任何一人稱呼劉慎都是使用“公子”,原因自然是劉慎隻是皇子沒有官方稱号和官職,再來是劉慎并沒有完全屬于自己的宮殿。
等待某天劉慎有了稱号或官職,别人就會用稱号或官職來稱呼。要是他一直沒有得到稱号和官職,卻是有了獨屬于自己的宮殿,那麽也能使用“殿下”這個稱呼。
要是有那麽天劉慎成了儲君,整個漢帝國除了天子與皇後之外,全部的人都應該用“家上”這個稱呼了。
爲什麽要用“家上”來稱呼儲君?原因是成爲太子之後,一般是有資格對天子自稱“臣”或是“家”。
衆多的皇子或公主,隻要他們(她們)擁有了自己的宮殿,那麽都能被稱呼爲“殿下”了。這樣一來稱呼太子爲“殿下”顯得不夠顯得獨一無二,到了西晉之後出現了稱呼太子爲“家上”的稱呼。
劉慎吐完了之後,感覺到胃部極度的不舒服,倒是嘔吐感和暈眩感全消失了。
“公子。”賈宇的腳踩着一個沒死的草原人,呼喚劉慎:“公子可要手刃此賊?”
用的是問話語,賈宇卻是一臉的嚴肅。
就像李壇會接到特殊命令之外,鬥阿作爲劉慎的直屬長官也會有特殊命令,他們這些侍衛也會被天子進行特别交代。
先漢那些皇帝,隻要是任上表現得英明的皇帝,他們都在成長期親手殺過人。隻是他們殺的可不是國内的百姓,不是殺貴族就是皇親國戚,要麽就是匪、盜、賊、偷,甚至是親手殺過敵國的士兵。
劉彥對于怎麽培養儲君有對曆代前朝的一些記載做過借鑒,尤其欣賞西漢前五代儲君的培養方式。
作爲上位者絕對不能怕殺人,怕殺人的上位者肯定不是合格的上位者,尤其是某天将會成爲帝國的統治者,不敢殺人當什麽統治者。
劉慎看向了那個被腳踩的草原人,是一個大腿中箭的草原人。他抽出戰劍,一步又一步地走上前去,持劍的手略略有些顫抖。
“是父皇的命令嗎?”
賈宇微笑不語,隻是加大了踩的力道。
被踩的那個草原人,他是滿臉的驚恐,嘴巴裏不斷“叽哩哇啦”喊叫着一些什麽。
劉慎閉眼就要刺出手中的戰劍。
“公子,請睜開眼睛。”賈宇語速緩慢地說:“看着他的雙眼,劍尖對準他的心髒。”
劉慎睜開眼睛看的不是那個草原人,是惡狠狠地盯了一眼賈宇,随後改刺爲斬,劍刃斬向了草原人的脖子。
劍自然是好劍,非常的鋒利,一劍斬下去破開皮膚,斬斷肉與骨頭,劍身砍到了地面傳來反震力。
“如何殺……”劉慎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我說了算!”
賈宇的大腿以下部位被濺得滿是血,他恭敬地對劉慎無聲行禮。
遠處,李壇與鬥阿是一直在默默注視劉慎的一舉一動。
他們看到劉慎斬斷草原人的腦袋,下意識對視了一眼,皆是露出了笑容。
“陛下可有言及慎公子會在你處待上多久?”
“明言最長半歲。”
“往後呢?”
“末将不知。”
李壇之前還會多想,看到劉慎是被自己的侍衛引導着殺人,已經不會再往陰暗的方向去想。
能夠成爲劉慎的侍衛一塊過來,肯定是天子親自把關挑選。天子親自選的侍衛卻是引導劉慎殺人,是不是已經很能夠說明問題?
“你……”李壇羨慕地看着鬥阿,沒有掩飾地說:“真是個幸運的家夥啊!”
鬥阿已經是回過味來了,他的确覺得自己是無比的幸運,竟然能夠作爲皇子慎第一個曆練的上官,要是自己懂得珍惜,無疑會對自己日後的仕途起到絕大的好處。
“卻不知其他皇子如何安排?”李壇多少是有些期待:“若是皆如此曆練,大漢萬年無極可期。”
作爲一名将軍,誰不希望帝國的統治者是一個鐵血大帝?
要是身爲軍人,卻是遇到了一個極度溫和根本不想打仗的皇帝,他們就會感到無限的失望以及悲哀。
“恐怕朝中已經吵翻天了。”鬥阿不覺得自己是在胡說八道:“那些文官爲了争做慎皇子之師,早便是争得頭破血流。陛下遲遲沒有爲慎皇子擇師,卻是外派前來軍中,他們該是如何的捶胸頓足?”
李壇想象了一下,不由自主露出了開懷的笑容,說道:“他們哪裏知道陛下的明見萬裏睿智。”
要說軍方一定要挑選出一個最大的敵人,不會是任何一個敵國或異族,絕對是國内的文人。
他們曾經一度親自下場打壓過文人,隻是獲得的結果并不好,不是被文人反欺負過去,是被劉彥一頓教訓的同時進行壓制,要不就不會出現輪換制度。
其他朝代文人之所以能夠站在武将頭上拉屎撒尿,其實并不是文人有多麽的厲害,是皇帝選擇站到了文人那一邊。
明擺着的事情,文人之所以敢無下限地去侮辱武将,不就是皇帝站到了他們這一邊嗎?要不然的話,以武力定論武将分分鍾能将文人打個半身不遂,文人哪怕的膽子去侮辱武将?
像“大慫”那樣,欺負孤兒寡母做了皇帝的趙家,他們怕武将有樣學樣,隻能選擇無底線壓制軍方,親自動手會顯得很難看,選擇無限放縱文官就是一個很好的做法了。
劉彥隻要還想着一統世界島,肯定是做不出将軍方打壓成狗的事情出來。相反是軍方自己有向狗演化的驅使,他需要做的就是将軍方訓練成虎狼。
同時,劉彥也知道不能無限度地讓軍方驕縱,更不能無底線地去打壓文人,那麽就隻能是采取武六文四的策略。
對于一個國家來說,沒有什麽比平衡更加重要,哪怕是有時候必須要做出傾斜,也是絕對不能傾斜得太過份。
漢帝國的軍方明顯是感受到了劉彥更加鍾愛本方,他們的說話聲就敢大一些,隻是有了好幾次說話聲太大反而遭罪的事情,真不敢太過驕縱。
“陛下若是讓每一位皇子皆到軍中曆練……”李壇笑得眯起了眼睛,滿足地說:“實乃我等武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