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腥風血雨的那一段時間裏,南方的文化人表現出了自己的一面,他們閉上嘴巴老老實實找個山窩子躲起來,真不敢去耍嘴皮子,爲此抛棄家産拖家帶口跑路的人真不算少,羅含就是其中的一個。
有些想避風頭的人則是完全辦不到,比如王羲之所在的家族,自然還有褚裒所在的家族,類似的家族數量有些多,一些家族舉族完蛋,不少卻是登上了漢國這一條大船。
能夠經營出一番事業的人……尤其是家族真不存在蠢貨,他們會有什麽樣的行爲完全是看時局,螳臂當車被滅的家族有自己的理由,改弦更張爲劉彥效勞的家族也有自己的見解。不同的選擇就形成不一樣的命運,除了當事人之外的其餘人也隻是閑暇時拿出來說說,很難清楚那些人爲什麽會有那樣的選擇。
“若能參與登極大典,于家族大有裨益。”張協沒官職,還是靠交情才能跟在羅含身邊,他的兄長張亢和張載也是相同情況:“天子微服而來,或可表現一二?”
張亢、張載和張協在東晉被譽爲三張,那是他們都有過人的才學,之前也是在司馬一家子作爲統治者期間有各自的官職。
司馬一家子玩兒蛋去了。曾經的四大門閥,也就見機快,又腦子靈活的同時,還不要臉,延續輝煌或許未必,可是元氣大傷之下還能家族中有人成爲新朝重臣,已經算是祖上燒了高香,能出仕爲官則該是要慶幸。與之阖族被滅和全面衰弱的那些家族相比,他們真真是足夠幸運了。
三張所在的家族沒能搭上末班車,祖上的輝煌依然還是有點作用,人脈和名聲都是資本,可就是以前再多麽輝煌,當代要是沒能混上個一官半職,滿滿泯滅于衆人是必然的事情,再有那麽個一兩代就該成爲平民大衆的一員。
“何其艱難?”張亢看着正在聽取羅含彙報的劉彥,低聲說道:“今上選材獨具一格,不重文識,有戰陣之才方能入眼。”
話說,哪次動蕩不安的時候,開國之君不是實在人?選擇任用的人才别的可以不會,可要是對軍事完全陌生的話,對王霸之業的作用真是會被無限降低。畢竟開國之君重視的就是武力,沒有武力保證,文化又該怎麽得到延續。
“今,天下依然安穩。雖有戰事,卻是瑕疵之癖。”張載顯然有不同看法,看劉彥的眼神中滿滿都是熱烈:“大亂之後必有大治。國朝不缺武夫,缺行政之才。”
三兄弟嘀嘀咕咕,離得近的人雖然聽不是那麽全面和清楚,可是能站在這的人無一不是人精,聽個大概就能腦補出概括。
十足年輕的孫放不動聲色地觀察紀昌,他在回憶紀昌過去都做了什麽,思來想去的品味了一下,紀昌主政期間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并村成寨(城),另外就是搞出了合作協同勞動?
将百姓集中起來,成爲城或縣,使人口變得相對集中便于管理,那是一種官府使權利執行變得容易的事。另一方面,其實也是在打擊宗族,要不一姓爲一村是宗族做大,官方别說是管,爲了不引起大亂基本上還得供着那些宗族大佬。
合作協同勞動有一個術語叫“合作公社”,就是集體勞動之後,再依照計分給予産出分配。戰亂之後的年代裏,該種合作勞動很有效,尤其還有利于成爲半軍事化的組織,漢國能夠提供優質的兵源,這一套行政的功勞不小。
現在的漢國已經不是剛剛建立時的漢國,并村集中人口不再顯得重要,社會穩定下來之後合作協同勞動變成了社會發展的障礙,孫放看紀昌的目光裏面并沒有敬佩,僅是因爲紀昌當朝丞相的身份帶有尊重。
以孫放的地位和消息來源,自然不知道一些政策到底是不是出自紀昌的手筆,僅是因爲紀昌丞相的身份,一些行政自然是要被記在紀昌頭上。他這麽個年輕人,尤其是自認有些本事,腦子裏分分鍾覺得要是自己身爲丞相一定能幹得更加出色。
說到底,人沒有真正去幹某一件事情之前,看别人幹得不怎麽樣,總是會生起“XXX就是個垃圾,換成老子絕對*(&%¥&…&%……”之類的想法,尤其以年輕人會這麽想的居多。
不再年輕的一些人,比如壓低了聲音不斷嘀嘀咕咕的三張,另外一些安靜或是也在交談的人,他們看紀昌會有羨慕和嫉妒,卻是不會有什麽貶低或瞧不起,相反還存在敬佩。
那是他們清楚漢國是怎麽從無到有,又是以何等威勢橫掃八荒六合使天下歸于一統,别的不用多說,僅是紀昌主政之下能維持軍隊糧秣消耗,使軍隊未出現因爲缺糧而大敗,就值得他們頂禮膜拜。
自然了,該敬佩歸于敬佩,可是要說沒覺得自己能幹得更好的人,是絕對不存在的。有這一類思想的人,他們隻能悔恨自己怎麽就沒及時發覺劉彥的存在。
“庾氏、謝氏……尤其是桓氏,他們……着實合該富貴。”王協臉上的表情在笑,聲音裏面卻滿滿都是醋意:“舊時風光無限,新朝亦有族人得到重用,實非我等琅邪王氏可比。”
王羲之也在場,他聽了王協的話不免皺眉,卻是在這種場合難以說些什麽。
任何一次改朝換代,家業越是大的家族就越是在進行賭博,賭對了未必會延續家族的輝煌,可是面臨的情況總不會惡劣到哪去。更多原本默默無聞的人,他們幸運至極地早早從龍,就此飛黃騰達走上人生巅峰,會在史書上留下或輕或重的一筆,亦是開創了一家一姓的輝煌。
“逸少,家族興衰在于你一身,萬不可馬虎。”王協僅是現在就已經看到了正在太多摩拳擦掌的人,劉彥不是相見就能見,難得能遇到要是不搏一把,都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是世家子。他捕捉到極度蠢蠢欲動的孫放,卻是沒将孫放當做威脅,不留痕迹地對王羲之點了點盧偃、孫盛、習鑿齒等人:“彼輩奮起之心旺盛,皆非庸碌之輩。”
天壇這邊的文人本來就多,後面劉彥過來的消息被傳出去,附近能來的誰不是拼了命想擠過來在場,就算是不能與劉彥面對面說上幾句話,能被劉彥目光捕捉一下有個印象,說不定對于自己的人生就會有幫助。
庾氏有庾亮成爲廷尉,謝氏有謝安成爲征西中郎将,桓氏有桓溫成了征南将軍,獨獨曾經最強大也是最風光的王氏隻有王羲之堪堪就是個博士。
要說盛極而衰什麽的,王氏自王導之後的确是在自我收斂,能不露鋒芒的時候就是低調。要是東晉小朝廷就一直那麽苟延殘喘下去,王氏低調地收斂倒是沒什麽,真要發生什麽大事,分分鍾還能爆發,還是那種一爆發就能掀翻桌子的存在。
可東晉小朝廷不是玩兒蛋去了嗎?不但不能低調,相反是該奮力而起,王氏想要憋個大招,可特麽王氏衆多子弟基本上是“長歪”了,文學或許難有匹敵的對手,但對軍事真的有點兩眼抓瞎哇!
“亂世已經過去,不善軍事不再是短闆。”王協說着自己捏了一下拳頭,隻差舉起來揮舞那麽幾下:“如今逸少爲天子文用博士,雖然僅是代筆,卻能親近天子,定要抓住機會。”
文用博士就是個稱呼,不是正經的官職,說白了就是因爲王羲之寫的字真的沒人能比,被劉彥給了個博士的正式官職,幹的卻是抄抄寫寫的活。
“天子……已多次讓羲之潤色文章。”王羲之說的是劉彥不止讓照章全抄,至少能在一些用詞和寫法上面給出建議:“羲之乃王氏子弟,明白責任之重。”
王協一聽稍微有些激動,僅是單純幹抄抄寫寫自然是沒有什麽前提,能與天子說得上話才是關鍵,還能給出意見又能被接受則是無比喜人的事情。
“天下歸一,乃我輩期盼之事。”孫綽的談話對象是習鑿齒,他可是知道朝廷正在尋找史家遺脈,就刻意結交習鑿齒:“彥威久讀史,當知輕重。”
史家遺脈是什麽鬼?史家就是專門記載曆史的家族,從上古到秦一統,又走到了西漢、東漢、西晉、東晉,但凡是諸夏苗裔當政,史家是絕對需要存在的角色,那就是個從黃帝時期就存在的角色。
要說起來的話,孔子他老人家也曾經接過老子的棒當過史家藏書館的管理員,還幹出了“去無邪”的大業,就是忒不地道地将自己認爲不合适的書和詩給人道毀滅。
周室的史官就是諸侯國魯國幹的就是記錄周室曆史的活,他們掌握着唯一的記載曆史權力,曆史上就發生過許多搞笑的事情,比如魯國衰弱之後緊抱晉國(不是司馬一家子這個)的大腿,對晉國發生什麽醜事總會遮掩一二,要是晉國幹出了什麽大事必然是大書特書,最值得吹噓的就是打服敢問鼎輕重的楚國了。
周室大權旁落,尤其是魯國被滅之後,史官就不再是唯一性,隻要是個諸侯國就能自己委任史官,能不能如實記載曆史看的是作爲史官的人,大多數能成爲史官的人倒也盡責,如“趙盾弑君”、“衛君扒灰亂其國”、“秦王政薄其母幽禁”、“皇帝徹窮兵黩武”……等等很多事情哪怕是史官知道記載了會死全族依然是被記載。
孫綽知道習鑿齒絕對是潛力股,無它,就因爲漢國正在走向正規,劉彥哪怕僅是爲了面子工程,怎麽都該找個史官家族,好好地将記載曆史這麽一個有前提的職業父傳子、子傳孫……那麽一代又一代繼承下去。
羅含一邊在爲劉彥介紹工程的進度,另一邊又會不留痕迹地關注紀昌。
東晉第一才子呢,能讀書又能出名,還有人捧場給予美名,家世能差到哪去?羅含的先祖幾代爲官,或許沒有四世三公那麽吊,可是從祖父起到父親那一代至少都是太守級别的人物,說是官宦世家真一點沒說錯。
要不然,羅含要是平民還敢搏出名,信不信剛展露頭角就被一幫二代使用各種手段碾壓,哪怕沒被虐死人也絕度是廢了。
對了,以司馬一家統治的“天下”社會環境而言,平民或許能讀書識字,可想踩入官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該是先成爲某個達官貴人的部曲,爲那個達官貴人賣命的同時,自己有什麽能耐也是主人家的。
要是主人家有點良心,那就舉薦那個人出仕,可要是做了點什麽出彩的事情,功勞依然還是主人家的,他隻能期盼能培養優秀的子嗣,花上數代人的努力成爲宦官之家,可能得是等孫子那一代才有資格不讓自己的功勞被他人所奪。
要是東晉小朝廷沒玩兒蛋,羅含可是有着輝煌人生在等待,問題是……啥都甭說了,之前幹了那麽多,不止是羅含,整個羅氏一族現在隻剩下淚兩行,有些安慰的是“第一才子”的名号似乎在新朝也能用一用。
“陛下。”羅含是得到示意才點出習鑿齒和孫盛,等待兩人走進了開始介紹,介紹完恭敬地行禮說道:“臣所知者,另有陳氏、公羊氏、黃氏,未有到場。”
史家不再單傳,西漢、東漢、西晉、東晉有出過史官的家族真不算少,尤其是司馬一家子委任過的史官真的有點多,劉彥怎麽都該好好的挑一挑。
習鑿齒和孫盛被召喚到劉彥跟前的時候,其實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能有這樣的待遇,他們接受着劉彥審視的目光,小心肝禁不住“嘣嘣”亂跳,呼吸都有些要停了。
來了那麽多人,僅有兩個能夠得到召喚,本身就很能說明問題,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