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中西北方向的區域,土地幹裂的情況越加嚴重,尤其是以一些平原地帶的幹旱最爲嚴重。
“弱水下遊幹枯了。”紀昌手裏拿的是近期西北彙集過來的奏報,他所說的弱水是居延澤這一個大湖泊延伸出來的一條大支流:“弱水下遊幹枯,分出去的河水、溪水全變成了幹枯的河床。”
居延澤是由兩個湖泊組成,位于北面的湖泊面積較大,南面的湖泊較小,它們自漢人沒有踏足這一片土地的時候就存在,匈奴時期是作爲休屠、白羊、渾邪的共同放牧區。
長期沒有下雨,兩年之内下雪的量也是很少,西北本身就是一個高原地帶,懂得地理常識的人都應該明白一點,高原的地下水曆來就不充足,再缺乏足夠的降雨量,水又被蒸發掉,一旦缺水一定就是大面積的災害。
西北有兩個大湖泊和一個小湖泊。
兩個大湖泊分别是居延澤和冥澤,它們分别又維持着弱水和冥水的兩條大河系,同時弱水和冥水又延伸出多條的支流,算得上是提供西北的用水,尤其是對灌溉系統有着舉足輕重的重要性。
小湖泊沒有一個正兒八經的名字,它在長久的時間之内是被稱呼爲綠洲,也就是玉門關北面的一個湖泊,偏偏玉門關以北就是一個多戈壁環境,湖泊再往前數十裏則就是沙漠,會被當地人取名綠洲也就情有可原。
缺乏足夠的降雨前提下,居延澤、冥澤和綠洲的水位都在急速下降,聯動的就是依靠湖泊供水的河水出現河床降低現象。上遊沒有足夠的供水,下遊肯定是要河床見底,處于下遊的人們哪可能不缺水。
馬上就是元朔十年(公元三五一年),西北的旱情越來越嚴重,關中以及關東也顯示出幹旱的迹象,漢國最爲迫在眉睫的就是應對無可避免的天災,還有旱災之後必然會随之而來的蝗災。
“我們廣布人手,暫時沒有發現蝗蟲大肆活動的迹象。”紀昌說偵查蝗蟲是在草原方向,既然西北已經爆發旱情,那麽蝗蟲大肆肆虐必然就會發生:“沒人搞得清楚爲什麽會突然出現大量的蝗蟲。”
蝗蟲趨水喜窪,蝗災往往和嚴重旱災相伴而生,由幹旱地方成群遷往低窪易澇地方。有所謂“旱極而蝗”、“久旱必有蝗”之說。可是真的沒人搞明白是原先就有那麽多的蝗蟲,還是在旱災發生之後突然出現那麽多蝗蟲。
“已經命人收集蝗蟲了。”蔡優多少是有些愁眉苦臉,他堂堂的治粟内史竟然主持研究怎麽吃蝗蟲:“油炸的确能吃,敢吃的确是一種美味。”
吃蟲子?諸夏不是沒有過吃蟲子的愛好,例如蠶在一開始就被當成一種食物,還是後面發現蠶絲的作用,蠶才避免上餐桌的命運。
西南的吃蟲子更發展出了多樣性,包括廣州、交州、甯州也有了新的飲食文化,别說是吃蟲子,就好像沒有當地人不敢吃的東西。
紀昌屬于有吃過油炸蝗蟲的一員,思想觀念令他在吃的時候惡心到不行,心理的排斥驅散了味蕾,一想到吃的是蝗蟲,哪還能覺得是美味。
蔡優同樣是對吃蟲子無比地排斥,他看到在場同僚的臉色也知道是什麽情況,下意識捂了捂嘴,咽了咽口水才繼續說:“已經研究出磨粉,味道雖然不怎麽樣,可是不說是蝗蟲粉,沒人會知道是什麽。”
“咳咳……”桑虞臉色倒還算正常,就是咳了兩聲已經表現出内心真實想法:“陛下有言,此物含有大量蛋白質,屬于營養之物。”
“已經做好準備,一旦發現蝗蟲肆虐,便會大量捕殺。”蔡優下意識左右看了看,才往後接着說:“捕殺之後會磨粉,專門提供給軍隊。”
蔡優會下意識看了看,是确認真的沒有軍方的人在場,怕被撲上來痛毆。
“介時出動軍隊,再向民間購買……,處理再提供軍方。”桑虞‘呵呵’笑了幾聲:“善政,大大的善政。”
一臉郁郁的紀昌臉上有了笑容,他真沒有去考究蝗蟲粉營養什麽的心思,隻要有對策就好了。
針對西北爆發的旱情,漢國中樞給出的舉措就是組織人手前往西域,後面又加了一個草原的出路。
就是因爲将草原也納入天災止損區,才有了冉闵率軍出草原入侵西高車的動作,就是草原無比的空曠和荒蕪,該被滅掉的部落也全玩完了,人們前往草原真沒什麽好搶的。
草原之上沒有敵對部落,就算是有人在放牧也是官辦牧場,前往草原難道是爲了挖草根吃?
旱災困擾着漢國中樞,導緻謝安發回捷報也沒有引起多麽強烈的重視,包括劉彥在内的中樞大佬全被災情攪得焦頭爛額,真沒有多餘的精力分在西域交戰上面。
“再開放野莫(西海)吧?”桑虞用着疲憊的聲線說道:“那邊是大平原,有野莫這個大湖泊,周邊的旱情沒有那麽嚴重。野莫近鄰高原,長期沒有人煙,曠野之中野獸多多,再來是物質豐富。”
野莫不屬于西北疆域範圍,屬于吐谷渾這個國家的地盤。
吐谷渾在現在是被稱呼爲吐渾,建國時間是公元三一三年,由遼東慕容鮮卑的一支建立。這支慕容鮮卑之所以從遼東跑到高原之下建國,是他們在慕容内戰中戰敗,有吐谷渾這個國名,是因爲第一代國主叫慕容吐谷渾。
慕容吐谷渾建立國家的時候,國家名字其實不叫吐谷渾,他本身也不是吐谷渾王。畢竟吐谷渾就是國主的名字,哪有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爲王位的。他一開始的王号是河南王。
前一段時間謝安率軍入西強山,西強山就是在吐谷渾東南方位,詭異的是吐谷渾從頭到尾沒有什麽動作,既沒有出兵與漢軍交戰,也沒有幫助從中原潰退而去的氐族和羌族殘餘。一直到謝安解決掉那些殘餘之後,吐谷渾才派出使節團出使漢國。
吐谷渾目前的國主叫葉延,他的老爹叫吐延,他是慕容吐谷渾的孫子。在慕容吐谷渾和吐延時期,皆是采用河南王的名号,到了葉延才正式号稱吐谷渾王。
第三代的葉延目前已經非常老邁,基本上是十之有九踩進了墳墓,恰恰就是這樣才對漢軍逼近一時間沒有做出及時反應。在派出使節團出使漢國期間,葉延實際上是重病當中,國家是交給了長子碎奚管理。
漢國這邊已經接觸了吐谷渾使節團,吐谷渾方面給出的官方名号是自稱慕克國,國主号河南王。漢國還發現他們的漢話講的非常好,使用的文字竟然也是漢字,連一些禮節也與諸夏别無二樣,有區别的僅是穿衣。
諸夏自周室以後,衣服不管是出現什麽變化,反正不會是左開襟的服裝,一直都是右開襟的服裝。這一項對衣服的設計,後面也就成爲華夷之辨的一部分。
慕克國的國名當然是假的,在葉延時代,這一支慕容部已經取了正式的國名,就是以當代國主葉延祖父的吐谷渾名字爲國名,連帶王号也做出了更改。
吐谷渾不但報出了假的國名,連自己的來曆也進行了隐瞞,就是傻了依然使用河南王這個王号。一開始漢國這邊還以爲是個什麽莫名其妙的國家,從河南王的這個王号查出一些端倪。
慕容吐谷渾的河南王名号并不是自封的,是東晉小朝廷給予的冊封。東晉小朝廷給胡人首領的冊封非常多,比如慕容廆就被封爲燕王,石虎被封爲趙王,李勢被封爲蜀侯。
會發生那樣的情況,是司馬一家子雖然丢了中原,可是兩漢和三國的強盛給胡人還是有一定的震懾遺留。一開始胡人盡管将司馬一家的晉國按在地上毆打,可依然承認司馬一家子正朔地位。在慕容廆不鳥東晉小朝廷之後,胡人就不怎麽鳥東晉小朝廷了。
呂議得知吐谷渾用假的國名來出使,是勃然大怒要關押起來,也的确是将吐谷渾的那些人關押。目前那些人還在吃牢飯,連一個回去報信的人都沒有。
吐谷渾的行爲在目前是一種異常惡劣的欺騙,嚴重到足夠讓漢國對其名正言順地發動一場滅國戰争,可漢國目前不是被天災攪得焦頭爛額嗎?
同時,漢國正在進行的戰争也挺多,海外最大的戰争就是與笈多王朝,東北那邊也在收拾拓跋、殘部慕容殘部和東高車,西邊更是在收複西域。
很明顯的事情,就是劉彥的攻擊性再強,那麽多正在進行的戰事,再加上已經爆發的天災,怎麽都該悠着點,真不能再大張旗鼓去滅吐谷渾了。
既然無法發動針對吐谷渾的滅國戰争,可是也不能不将受到欺騙不當回事,要不然國家的尊嚴何在?桑虞建議将野莫也視作止損天災的地方,就是針對吐谷渾欺騙漢國的一種手段。
“考慮過他們的反應了嗎?”紀昌對于報複吐谷渾沒有什麽可反對的地方,那是一種極度的政治正确。他需要在意的是漢人過去之後會遭遇什麽:“野莫的确是一塊肥美之地,恰是如此必然有衆多部落栖息。”
桑虞卻是發出輕笑聲:“李匡率部入西域,遭遇各國聯軍屢戰屢勝。同爲武裝起來的漢人青壯,沒道理那些野人能夠抗衡。”
中樞這邊沒多麽重視西域的戰事,就是單以李匡的一個師常備軍和五萬武裝青壯都能輕易收拾西域聯軍,後面謝安一到竟然又不費吹灰之力殲滅白龍堆的西域聯軍。
前往西域的部隊打得那麽順利,中樞又怎麽會去重視?連帶的就是産生一種“大漢果然已經天下無敵”了的自信,覺得想要收拾誰之需要考慮耗費,完全不用去擔心打不打得赢的問題。
“正是如此。”呂議這一次抛開南北矛盾的分歧,選擇附和桑虞的話:“其民爲逃亡之人,混諸羌立國。其部多以分散遊牧栖息。野莫平原水草豐美,必然牧畜衆多。”
吐谷渾目前占據的地盤就是青1海,那邊是僅次于河套的水草豐美之地,更是一個異常适合放牧的所在。
慕容鮮卑的這一支族人,他們遷徙過去的時候僅有數千人,數十年過去卻增加到了數十萬人,除了吞并掉一些羌人部落之外,栖息的地盤優質,能夠提供穩定的食物來源,是人口暴增的因素之一。
漢國目前不缺戰馬培育基地,要是西漢時發現青1海那個大平原,絕對是想都不想直接占下來,才不用流盡鮮血和耗費國力去和匈奴人血拼搶奪牧場。
在随後的數個朝代,隻要是知道青1海大平原的存在,基本上也是拼了老命進行控制,誰都不敢輕易失去這個優質的産馬地。
“既然子深與言之意見相同……”紀昌頗爲無奈地輕歎了口氣才繼續說:“我等三人便聯名禀告天子罷。”
漢國的管家不好當,常年戰事不斷,出産基本上是消耗在各種戰事之中,今年四十一歲本該是壯年的紀昌,兩鬓已經是一片斑白,看上去說是五十多歲都有人相信。
“丞相。”桑虞對于紀昌還是比較尊重的,他柔聲說:“草原荒蕪無可獲取,僅以西域止損不足,再加野莫爲善政。”
紀昌何嘗不知道給百姓多一條出路是善政?可他不得不考慮吐谷渾的反應,也認爲吐谷渾必定是要舉全國之力來反抗。
說到底,漢人去野莫那邊就是帶着搶劫的目的,必然是會讓野莫成爲一個戰火紛飛的修羅地,沒道理吐谷渾人被搶還不反抗。
吐谷渾那麽一反抗,漢國又多了一條戰線,調遣常備軍過去成了必然的反應,本來就緊缺的各項資源又不得不傾斜過去,紀昌能不無奈嗎?
“大漢如日中天,無人可當鋒芒。”呂議也勸慰紀昌:“丞相且寬心。以戰養戰,隻會增加進項。”
紀昌縱使有千言萬語,最終也隻能化作:“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