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大兄的二舅子的三姑媽的兒子。入正軍授田,其親謂之軍屬,逢年有節官府親上門慰問有何難,可謂無微不至。”
“俺二姨丈的三舅子的四姑婆的兒子。疆場立功得奴婢六人,數百畝驅使耕作,平時可爲牛馬走。”
所謂的牛馬走是西漢就有的一種稱呼,原先指的是比某位貴人門下鷹犬走狗更高級的差遣人士,後面演化成爲爲誰服務的奴仆。奴婢也不是單指女性,是男女奴仆。
正在交談的人,他們賣力地開挖泥土,揮舞鋤頭的同時還能與周邊的人聊上幾句。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又以同鄉成爲一個勞動組,組長一般就是鄉裏的啬夫、遊徼、亭長,往上就是縣裏的人。
小民的閑聊大多會是在攀比,誰家過得好,誰家出了什麽能人,都能聊上很久。通常卻會是以道聽途說而來居多,也就有了從哪個舅子、哪個姑媽那裏聽來的由頭。
現在看誰過得好不好其實并不複雜,最能體現的就是得到了爵位。
有太多一無所有的人,獲得爵位之後,住宅有官府全資建造,名下亦是有了可以傳家的土地,更有可以随意差遣的奴仆。
人都會對美好生活産生期盼,想要獲得爵位?生活在漢國想要改變自己人生軌迹的最便捷途徑就是參軍入伍,登記造冊之後會有諸多實惠的福利就不談了,軍屬在鄉間真的也是能夠得到諸多的優待。
參軍入伍可得百畝田是元朔六年之後的新政策,原先隻是十畝田地,後來漢國疆域不是一再得到擴張嗎?諸多退役的将士是被安排在地廣人地的區域,中樞也就将十畝的數量提高到百畝。
另有一項新的政策,願意遷往新開疆辟土之地,官府還願意增加田畝的數量,離漢國本土越遠,政策就越優惠。
“每歲亦有禮品,如俺二姨丈的三舅子的四姑婆一家,上次冬至便分到了一隻牛腿,是好大的牛腿!”
牛腿隻是一種體現,更多的時候軍屬能夠得到的慰問品種類繁多,直接發錢或是給予布匹的次數最多,卻是都喜歡布匹。
“好兒郎的家屬就是該得到優待,誰不服就是與大夥過不去!”
“是極!是極!”
曆經胡虜肆虐之亂,當代人對于掌握武力有着一種癡迷,堅定認爲漢人就該有自己的強悍武裝,絕對不能再發生胡虜入侵而沒有抵抗之力的情況。
當代的軍人也的确是一直在血灑疆場,一次又一次的血戰終于将欺壓漢人的胡虜消滅和驅除,對于大多數人來講沒有胡虜壓在頭上就是一個好的社會,爲此很多人願意付出一切。
“俺琢磨着,等待這一次徭役結束,下一次征發徭役俺就該成爲郡縣兵了。”
“有啥用伐?能去阿三那裏?”
“不去阿三那兒,俺也有機會去草原,去東北。”
“不打大仗了呀!成爲郡縣兵也隻能是本地更卒。”
說那麽多,其實還是爲了能夠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迹,其中對于土地的渴望最大,可在漢國就是再有錢都無法獲得土地,隻能是走上戰場殺敵立功才能得到土地的賞賜。
源于二十等爵的基礎,再有秦帝國曾經陷入有軍功而不得賞的尴尬境地,漢國對土地的控制絕對是曆朝曆代最強。
元朔三年之後,國家就一直在搞土地回贖,不管是豪族還是世家,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刀劍的監督下丈量田畝,以該家族的實際人頭來算,每人二百畝田地,多的就會被國家有償贖回。
到元朔六年,漢軍攻滅東晉小朝廷,南方也做了土地丈量,曾經有田數萬頃能剩下兩千畝就算多。
到了元朔八年,漢國本土再無手持萬畝田地以上之非軍功傳家之家族。
劉彥這麽幹是得到軍方的全力支持,畢竟軍方是最容易因爲功勞而被犒賞的群體,其餘階層就是反對也不敢開口,誰也不想被軍方針對,最想反對的南方卻是有桓溫一再舉起屠刀揮砍。
家族名下有多少土地直接與因功獲賞挂鈎,也被團結在劉彥身邊的集團全面接受。他們本身就是利益集團的一份子,因功而得賞的政策天然對他們有利,隻有被排斥在集團之外的人才應該哀嚎。
後面的桑虞不管是不是真的在針對冉闵或誰,反正他也爲大多數百姓幹了一件好事,那就是被征召進入郡縣兵也能獲得土地犒賞,土地畝數雖然比不上常備軍,可大多數人至少是有了合法獲得土地的渠道。
就目前而言,除開因爲服役而得到土地之外,隻能是向官府進行租賃,絕大多數百姓耕作的土地就是來源于租賃,壓根就沒有屬于自己名下的土地。
控制土地所有權是劉彥的主張,起因是爲了鼓勵漢人殺敵立功,說白了就是爲了建設軍1國1主1義而定下的政策。而政策在很多時候是需要爲時勢讓步,比如連郡縣兵都能獲得土地就是一方面。
劉彥并不是不清楚人們對土地的渴望,他一方面需要維持二十等爵制度的根本,既是無功不得田,保證軍隊的旺盛好戰之心;另一方面,他那麽幹是在逼迫豪強、世家等等有能力的這個群體另尋出路,比如将目光轉向工商。
古人早就有了“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的覺悟,可是“農”還算好一些,“工”和“商”卻是一直屬于被鄙視的對象。
漢國不允許無功而獲田,豪族或世家不敢對土地随便伸手,可他們對财富的追求卻是不可能停止,不用劉彥去提醒,他們就将目光看向了工坊和商事。
元朔四年之後,北方的各種工坊紛紛冒了出來,那就是無法獲得土地之後的一種效應,是國家在逼着有實力的家族另尋出路,得到了劉彥所想要的結果。
國家控制着土地,沒有屬于自己土地的百姓除了向官府租賃,就隻能去打工。屬于農事的季節是集中在春耕和秋收,另外兩個季節就不是閑得蹲門檻抓虱子,可以去打工賺錢。
“工”的發展會驅使社會向前進步,他們想要自己的利潤不斷增大,就要研究該怎麽樣才能降低成本的同時商品又被接受,那就是提高生産力的一個過程,也是科技進步的基礎。
有了商業品還得有人采購,商人就是負責采購商業品進行分售的一個群體,“工”和“商”都因爲自己的勞動獲得了利潤,國家也從中獲得了稅收。
實際上漢國隻是缺糧而不從不缺錢,就是因爲有太多的家族被逼着轉向“工”和“商”,還一度有官員認爲這樣很不好,就是因爲“工”和“商”占據了太多的人力,導緻缺糧現象。這麽說的官員後面基本是回家吃自己去了,不是劉彥動手,是身爲太尉的徐正和治粟内史的蔡優聯合起來使力。
軍方接受“工”的興起當然是因爲工業發展對軍方有利,同時也是受不了有誰對土地分配指手畫腳。
蔡優的反應會那麽激烈,是“工”和“商”兩個群體源源不斷地在貢獻小錢錢,誰阻礙治粟内史所屬部分獲得小錢錢,誰就是他們的大敵。
“巨石、巨木等皆是利用馳道運輸而來。”蔡優此時此刻就身在新長安的工地,他很是驕傲地對一身便服的劉彥介紹:“馳道乃是因‘工’興起,有大才仿先秦而制。”
先秦的馳道就是一種古代版的有軌道路,道路之上鋪設木材軌道,專門制造車輪來适用,由馬拉着特制的車駕奔馳于馳道,一日可走上千裏之遙。
漢國在大造兩條國道,其中就包括馳道,就是馳道的建設難度遠超普通道路,工程是壓在最後。
馳道的建設是劉彥親自拍馬,更是他來進行設計,卻是根據現代鐵路來畫樣本,隻是使用材料改爲木制品。現在他聽到有人見過先秦馳道的典籍,驚訝的同時是産生不小的困惑。
蔡優不得不爲“工”的發展鼓吹,就好像軍方不得不鼓吹戰争一樣。他還是有理有據的吹噓,每年的稅收額度就擺在那裏,再來也是減少了百姓對土地持有量少而産生的矛盾,畢竟打工也是養家的途徑之一。
劉彥當然是知道馳道,還知道從新長安到秦嶺的馳道長度是七十餘裏,建設這一條馳道的主要原因是建設宮阙缺不了巨木。
“大才?”劉彥來了興趣:“召來寡人一見。”
蔡優提起那茬顯然是事先早有準備,轉身對後随從吩咐一聲,很快人就被帶了上來。
來人是一名身穿侍郎官服的官員,因爲現在的人都是長相比較顯老,其實是無法從面貌來判斷年齡,蔡優介紹了他的姓名、年齡和來曆,着實是讓劉彥大大地驚訝了一下。
“臣馬子歡,拜見王上!”出身羌族的馬子歡不管是從穿着還是言行舉止都是一名漢人,他的來頭并不算小,爲石虎設計和修建過襄國和邺城的宮阙。
劉彥看是不是漢人,看的是對漢家思想和文化的認同度,不是看血統。他認爲隻要說漢家語言,以漢家禮節來要求自己,思想上面也是根尋于漢家,那就是一名漢人。
當然了,是不是漢人也要看長相,至少外觀方面不能和漢人有太大的差異,尤其是皮膚和發色方面。這個也是漢人經受白皮膚系羯族的苦難後,揮之不去的痛恨感。
劉彥對有能力的人從不吝啬和顔歡色,一陣鼓勵之後,好奇地問:“卿從何處得見馳道?”
馬子歡哪敢有一絲的隐瞞?說是從姚弋仲的家庫偶然得見,又說姚弋仲之所以有記錄馳道的書籍,是姚弋仲向石虎讨要,至于石虎是從哪裏得來就不知道了。
司馬一家子統治階段來了個“神州陸沉”,都城洛陽被匈奴人劉淵攻破,皇帝被抓去倒馬桶,寶庫也是落到了匈奴人手裏。南匈奴給漢人當了兩三百年的狗,比荒蠻無知的其餘胡人更知道文明先進性的重要,至少還知道典籍也必須搶,就給辦到了長安。
後面羯族擊敗匈奴成了中原的新一任統治種族。作爲匈奴人曾經的奴隸種族,羯族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野蠻,他們不像南匈奴那樣清楚漢文明遺産的重要性,幸運的是羌族多少是知道一些,由羌族接收了相當多的漢文明典籍。
劉彥統治的漢國沒少幹掉世家,抄出來的典籍多不勝數,那些卻是神州陸沉之後“衣冠南渡”被帶到南方。
總的來說,那一場神州陸沉對諸夏文明的打擊還是非常大,不止是漢人從肉體到精神的被消滅,還有相當多典籍的遺失,許多古老工藝也是毀于胡虜肆虐之下。
馬子歡見了“天顔”,又被一陣和顔歡色地鼓勵,很是振奮的離去,走了很遠才回過神來,好像忘記蔡優的一些交代?
蔡優搞了這麽一出,首先是馬子歡的确很有能力,最重要的卻是劉彥正在尋找“美人”,打算拉出馬子歡這個有代表性的人物出來熱熱身。然而馬子歡好像忘了正事,氣得他肝都疼了。
法家能治世,黃老能治世,儒家能霸世,蔡優并不覺得墨家能死灰複燃,可關于“工”的力量卻是能夠鼓吹一把,至少是要在君王這一趟尋找“美人”的大世下占有一席之地。他想補救一下,卻見劉彥看着正在勞動的場面怔怔出神,一時間無法開那個口。
“寡人見此有所感。”劉彥不是要講什麽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徭役是責任與義務,募工又不是沒給工錢。他是看到不止一處有人一邊幹活一邊歡歌笑語,自己臉上也出現了單純的笑容:“大災之年大搞以工代赈,便是國家的一項善政。”
當然了,劉彥時絕對會無視掉另外一些場面,比如奴隸在監工的鞭子下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