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白了吧,七情六欲人人都有,人在做事的時候首先是看事情對自己有利或有害,利多于害才會去做。那個人要是官員,他在做事前考慮的就會更多,辦那件事情首先得是爲自己的官途有加分,才會想一想事情辦了對百姓會不會有好處,若是對百姓有好處卻會危害到自己,除非官員真的是一心爲民,要不然真不會去辦。
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家庭,很多時候哪怕是官員本身并不想違法,可耐不住有家庭成員仗着有一個當官的親人借名或是借威,去幹一些牟利的事情。
所以了,隻要是當官了,真難有一身清白之人,差别就是官員本身或是家人,幹的那些事情過不過份,禍害的人多與寡,危害究竟多大而已。
官場中一直有“水至清則無魚”的說法,隻要官員能夠最大程度地幹自己本身就需要幹的事情,越線亦不是太過嚴重,一些事情根本就是心照不宣。怕的就是官員爲了潔身自好,身處某個位置卻是什麽都不幹,也就有了辦事的貪官遠要比堪比牌位的官員更有價值的說法。
封建王朝的官員,誰背後不是一大家子,一家子人多了就需要有更多的進項,再來是能夠形成家族必然需要更多的收益,因此統治階層設定一些對官員有利的規則是必然的,哪怕是最高統治者也認爲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比如有了功名可免除稅收、徭役、等等的一些特權。
在現如今的社會,身爲官員要爲家族利益着想是一種共識,謀劃一般還無比的深遠,可不單單是盯着眼前的利益,他們講的是目光長遠。
劉彥崛起于微末之間,起初所跟随打江山的人,絕大多數的人出身是小門小戶,少數是能夠被稱之爲家族,原先爲世家出身是極少。
人在發展起來之後,想要使自己更強是一種天性也是本能。
桑虞本身爲大世家之子,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一切以家族爲重,能夠在壯大家族的同時還兼顧國家利益,可以說就是有節操了。
蔡優等一些人,哪怕之前他們沒有到達桑虞的這一層次,可好歹也身居高位了那麽些年,不管之前的思想是到了什麽境界,如今該明了的誰也不會抓瞎。恰恰就是身在其中了,他們才對桑虞的說法嗤之以鼻。
現在當然沒有那句“沒有千年的王朝,隻有千年的世家”,可是經過東漢建國之初的影響,再有東漢末年家族經營的效果,任何一個家族都是奔着成爲汝陽袁氏第二而去。
五胡十六國不就是世家崛起的歲月嗎?他們是總結了之前的曆朝曆代,再在胡虜統治之下不夠強就無法自保的窘境,正是野心最大的時候。
目前爲止,中原隻是經過匈奴前趙和羯人後趙的肆虐,還沒有曆經慕容前燕、氐人前秦、慕容後燕、羌人後秦等等一些“你方唱罷我登台”的更替,可是羯人後趙、慕容前燕、拓跋代國、李氏成漢、張氏涼國、東晉小朝廷并立割據是已經發生的事情。
春秋戰國的諸國并立太遠,東漢崩潰諸侯并立的事情僅是八十二年前,漢國滅掉羯人後趙、拓跋代國、李氏成漢、張氏涼國、東晉小朝廷的事就真的太近了,使人不得不看到隻要家族的實力隻要夠強就能強到什麽地步。
強到割據一方和強到建立屬于自己的國家,漢國武力強橫的今時今日,該是沒有多少家族敢割據,更沒有家族會妄想建立國家,可他們已經看到實力強大的好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蔡優引用的是《詩經.小雅.谷風之什.北山》中的一句,他直視嘴角含笑的桑虞,說道:“過猶不及啊,子深。”
其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原意,并不是說天下什麽玩意都是屬于君王,是說君王有君王的責任,臣有臣的職責,強調的還是各司其職。
什麽玩意都是屬于君王的家國天下,是從劉邦建立漢帝國伊始,最出名的莫過于劉邦問自己的老爹,說老爹總是嫌棄他遊手好閑不懂經營家庭,稱帝之後問老爹說,他置辦的家業大不大。
那可是一整個國家,家業又哪能不大,有了那麽一問,“國爲帝王家業”就成了事實,當時的漢國各大臣還沒有一個反對劉邦的說法,讓劉邦那個叫得意。
上古先秦時期,哪怕是始皇帝橫掃八荒六合再一次形成大一統,始皇帝也不敢說國家是趙氏赢姓的私産,趙氏赢姓有的是最大管理權,各級官員是各級管理者,百姓的就是百姓的。
再更遠古一些的年代,比如戰國時期,那個時候君王同樣不敢說整個國家是自己的私産,比之大一統之後的秦帝國,各個諸侯國延續的是“臣爲君之臣,臣下之臣非君之臣”的傳統。通透一點就是,君王是有管理權,可要是屬于我的,隻要我沒有犯法,該是我的還是我的,哪怕是君王也不能嘴巴一張,我的東西就變成君王的。
上古先秦的社會公認規則,君王隻是首領,各貴族爲之效勞,國人享有對國家的建議權,隻有奴隸才是啥玩意都沒有。
到了劉邦之後,國家都是皇帝的産業了,所有的東西都是皇帝的所有品,可不就是能嘴巴一張,想要什麽,誰都必須無私奉獻了嗎?就此,皇帝就是奴隸主,各級官員是奴隸主手下的員工,國家之内誰都是奴隸了。
現如今漢國走的是秦帝國的軌迹,走的是嚴格執法的路線,可也沒少幹滅掉哪些家族将财産歸于國家的事,溫和一點的是出資回收超過限量的名下土地。要說有什麽遮羞布?那就是“被搞”的那些人算不上漢國治下之人。
包括蔡優在内的一些人不想看到桑虞太過份,是他們從劉彥的一些行事作爲上有發現,劉彥走的不是劉姓漢室的家國天下,是要恢複到正常國家該有的統治之法。
君王沒有想着将整個國家視爲自己的私産,不搞家天下,走的是公天下路線。後面那一個,隻要不是奴隸就享有“私人财産,非觸犯律法,财産不可無故剝奪”的權利,這種體制對于貴族的好處最大,百姓更不會吃什麽虧,隻有君王不能再爲所欲爲。
其實蔡優隻差對桑虞破口大罵“君王都在極力限制自己的私欲,你特麽是不是在刺激君王,要搞得大家沒得玩”,用了很大的努力才算是忍了下來。
漢國的三公九卿中出身世家的人并不占多數,桑虞所在的家族在北方是真正意義上的世家,呂議在南方隻能說是三流世家,其餘各人最多也就是大家族出身。
原先的底蘊會決定他們的思路,像是蔡優等一些非傳統世家出身的人,是絕對不願意看到國朝之初就發生資源分配的事,但大部分是覺得争不過,并不是真的出于爲國家考慮的心思。
大家起點不一樣,有限制才是大多數人樂意看到的,要真的依靠底蘊去拼,北方除了崔氏真沒人可以一對一和桑氏拼。而這兩個氏族,桑氏早就在幹收編各家族爲己用,崔氏則是仗着崔婉的王後身份。
“大漢缺少官員是不争的事實。”桑虞并不敢引起衆怒,說道:“官員從何而來?從各家族而來啊。”
那就是無可避免的局面,知識掌握在有底蘊的家族,普通百姓難有獲取知識的渠道,當官什麽的真與普通百姓沒任何關系。這樣的局面是從國家被建立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的事情,除非是獲取知識的渠道被打開,要不然壟斷是必然的。
蔡優等人聽出來了,事實就擺在那裏,桑虞也暗示桑氏一族并不會幹得太過份。
他們想要的就是桑氏一族不要太過份,一個家族出現太多官員隻會讓君王産生警惕,再來是一個家族掌握太多資源也不會讓其餘家族放心,利益在最大的程度上進行共享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
桑虞做出了保證,大家得到保證也就情緒不再激動,能夠平和地去談一些有意義的事情。
“王上有意取消舉薦之制,全面執行考核之制。”庾翼剛才就沒怎麽說話,以南方目前面臨的尴尬局面,那些事情沒得摻和。他說這個話題再次引得衆人不得不集中精神:“考核之制,是如何個考核之法?”
桑虞就給出了正确的答案:“王上所言,乃是科舉之制。”
其實之前考核早就存在,先漢的孝廉制度就有相關的考核,比如必須是良家子,再來就是關于名聲的大小,進入官場之後也有相關的提升制度。孝廉制度有一個關鍵,那就是必須要有推薦人,被舉薦的人要是犯了什麽事,舉薦人是要一同擔負責任。因此某個有資格進行舉薦的人,壓根就不敢随意去舉薦誰。
庾翼因爲關注,所以迫切,誠懇地問:“何爲科舉?”
桑虞本來是不想說的,目前的知識無可計價,懂得别人所不懂的就是最大财富。他是見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勉爲其難地稍微解釋道:“出身清白之人,擁有學識之人,可參與層層考試選拔,最終爲官。”
聽着并不複雜,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解。
大多數人所理解的是,隻要有知識和身家清白,等待科舉正式作爲國家選才制度後,誰就都能當官。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那以後門閥、世家、大族會大肆遭受寒門的沖擊,甚至連寒門都不是普通百姓也能當官。
“原來推廣教化還有這層用意。”張石該是三公九卿中最沒存在感的人之一,卻不代表他身後沒聚攏一批人,呐呐地說:“那子深還提議爲官者親屬未出仕者,入學宮教學?”
“大勢所趨,何人能擋?”桑虞看得明白,國家進入修生養息階段之後,劉彥會傾斜很大一部分精力在知識傳播上面,說的話是提醒那些沒想明白這一層的人:“世間不止家族之人,尚有存世的各家學派。”
話真的是再清楚不過,再不懂也就沒有資格坐在這裏,他們才不相信劉彥真找不到師資,給予各個學派好處,有的是想要振作起來的學派前去效力。
“若是我等不出力,該如何回報王上厚待……”庾翼剛才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額頭上竟是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對着桑虞行了一禮:“還是禦使大夫明見。”
獨尊儒術之後,百家并不是真的完全消亡,還是有不少學派艱難地生存着,有些學派甚至混得很好,其中就包括法家、兵家、農家這些儒家根本無法消滅的。
儒家在先漢被确定崇高地位,到現如今卻再難有先漢的威勢,畢竟戰亂的時候儒家起到的作用真心有限,平天下靠的是兵家,治天下靠的是法家,所以儒家是先後在東漢末年諸侯并立遭受重創,中原陸沉之後又是沒有壯大土壤,現在的儒家隻是有其名而無其威勢。
眼見劉彥掃平諸部胡虜,各部割據也被消滅,一個嶄新的大一統國家又将再次屹立,感覺美好日子即将到來的不止是那些從龍之臣,覺得能夠大施拳腳的還有那些早就望眼欲穿的學派。
“一旦科舉之制執行……”蔡優掃了庾翼一眼,看向桑虞幽幽地說:“南方的文風,可是很盛行。”
永嘉之亂後那麽多的家族南逃,留在中原的傳世之家大部分被滅,講道理北方的讀書人真沒南方多。
衣冠南渡還有相應的附屬效應,南逃的世家帶走了太多的典籍,北方的典籍卻大多毀于戰火,導緻的就是在南北掌握的典籍上面,北方又輸給了南方。
“所以虞爲大漢着想……”桑虞從很多人臉上的難看看出了關鍵,慢斯條理地說:“遷徙人口勢在必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