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已經被圍困一年半,期間城内爆發過瘟疫,除開躲在宮城的那批人大多數活了下來,其餘地方基本上成了和鬼蜮差不多的區域。
宮城裏面還有多少人?漢軍這邊連石虎的建康狀況都能得知,對于還有多少人也是清楚。
龍騰衛士滿編的時候是三千甲騎具裝的鐵騎和八千的具裝重步兵,石虎率軍撤往定襄還剩下兩千五百具裝重騎兵和六千左右的具裝重步兵,中間分派給自己那些兒子一些兵力,等待定襄被漢軍圍困龍騰衛士下降到一千七百具裝重騎兵和四千具裝重步兵。
長達一年半的圍困期間,石虎大部分時間是無法做出什麽指令,龍騰衛士并沒有參加除了守衛宮城之外的戰鬥,也就是沒有出現太大的折損。
瘟疫爆發之後,宮城是有受到一些影響,但是傅遘處理相對及時,并沒有讓瘟疫造成蔓延,龍騰衛士沒有死多少,倒是那些雜役以及宮女因爲與病患一塊隔離的關系死傷慘重。
傅遘是石虎的太常。而太常這個其實就是主持祭祀和教育的官職,由他管理宮城也能看出一點,支離破碎外加随時可能覆滅的石羯趙國,真沒多少人樂意賣力了。
劉彥要去送石羯趙國最後一程,冉闵也想給自己過去的不光彩畫下一個句号,滅燕戰場這邊可就有點難辦了。
漢國的很多官職是設立而沒有任命的狀态,滅國之功不是誰都能承受,尤其是滅亡慕容燕國這樣的強國。
劉彥本是要讓冉闵來享受滅燕的功勞,好讓冉闵有足夠的功勳再提升一下食邑。
冉闵可能沒有體會到劉彥的用心良苦,對于他的性格和政治嗅覺來說也不顯得奇怪,就是讓劉彥有點不好安排接手人選。
紀昌有意提醒一下冉闵,要開口時卻被桑虞拉到一邊不知道談些什麽。
其餘看出來的人臉色各異,都是在一片沉默的對視中完成交流,看上去是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既然骠騎将軍要趕赴定襄,王上或可不必親自前往?”桑虞不知道和紀昌說了什麽,紀昌後面是站在一旁,他卻是靠近劉彥,一句看似合理的廢話說完,表情轉爲遲疑:“征東将軍既要面對慕容俊主力,亦是要防備半島三個屬國,恐怕也難以主持滅燕全體大局。”
劉彥遲疑的就是呂泰無法控制全局,要是冉闵不留下來主持,那隻有他親自留下來。
“新亭侯亦在燕地……”庾翼笑眯眯地說:“新亭侯率軍深入草原,一戰滅拓跋鮮卑威風,震懾柔然不敢摻和中原大戰,又有逼迫西涼投降之功,可見能力非凡。”
說的是謝艾一連串的功勞,要是純粹看戰績的話,還真的是合适主持滅燕之戰。隻不過謝艾在軍方并不是征字頭的将軍,禦史府那邊有一個禦史中丞的官職,雖然是個侯爺,可“重量”上面還是顯得不夠。畢竟呂泰這個征東将軍也在燕地,哪有征東将軍去當輔助戰将的道理?
徐正是多次欲言又止。他這個太尉不也是在燕地嗎?完全夠資格來主持這場滅國之戰,可就是因爲資格太足夠了,導緻連他自己都無法開口請命。
很實在的事情,都是太尉了,再立下一個滅國之功,之後劉彥要以什麽來酬謝功勞?
骠騎将軍冉闵立下滅國之功,大不了就是晉升大将軍,再增加一些食邑也就合情合理,身爲武将第一人的太尉官職已經升無可升,隻光增加食邑完全不合适,晉爲徹侯也會打破漢國的貴族體系平衡。
面對庾翼講那些話,有的是人發出“呵呵呵……”的笑聲,他們太清楚庾翼在想什麽了。
原屬于東晉小朝廷體系下的人在漢國隻有桓溫爬到軍方的頂層,但桓溫這個征南将軍基本就不講同一出身的情面,稱不上是“南派”的一份子,倒像是“中出的叛徒”。
謝艾是出身西涼,原涼州幕府與東晉小朝廷是親善的關系,那樣一來南方出身的那一派與西涼那一派就在天然上有親近感,同在漢國爲官有的是互相照應和拉一把的機會,庾翼有機會就舉薦一下真太正常不過了。
“有必要難以決定嗎?”冉闵隻是單純感覺到氣氛變得有些怪,懶得去猜測到底怎麽了,彪呼呼地說:“既然王上要去定襄,那就由灌亭侯爲主,新亭侯爲輔。這麽簡單的事情,東拉西扯個沒完。”
有那麽一瞬間,氣氛被冉闵一句話搞得變成詭異。
一片“呵呵呵”之聲又起,誰看誰都是覺得尴尬,大家心照不宣地搶奪利益的時候,有處于“局外”的人沒關系,可是這人直接将桌子掀了就不好了,簡直是無法一塊愉快地玩耍。
劉彥自然清楚衆人在幹什麽,他早就學會像一名真正的君王那樣,對于臣下的某些作态和心裏所想視而不見。
身爲君王還真的不用去在乎臣下在想什麽,需要的是讓臣下去幹什麽,脫離掌握無非就是罷免或清洗。
事實而言,作爲一名君王去和臣下雙方壓根就不是一個等級,要真發生那種君王與臣下勾心鬥角的事情,隻能說這個君王隻有君王之名而無君王之實。
劉彥努力地想要當一名聖明的君王,臣下有各自的利益訴求那就各顯神通,他去當那個仲裁者,好好當自己的裁判而不是親自下場與之博弈。在不違反他所指定戰略方向的前提下,臣下互相之間有博弈其實就是一種平衡,文武百官真要心往一處使,要麽是君臣形成對立,更壞的就該是改朝換代。
沒有任何誇張的地方,任何的權力都是存在壓制,從來都是東風壓倒西風,君王弱臣下強,就算衆臣皆是忠誠之輩,可一些與君王有沖突的治國理念怎麽說?必然會出現矛盾,有了矛盾就會産生對抗。
“王上。”紀昌冷冷地掃視一眼衆同僚,對劉彥說:“骠騎将軍的提議合情合理。”
才不是什麽合情合理,呂泰被壓制在馬皆水一線,然而馬皆水并不是慕容燕國境内。謝艾才是身處慕容燕國境内,尤其是慕容燕國已經淪陷了半壁江山。哪有主将被壓制在敵國之外,副将卻是率軍在敵國境内橫沖直撞。這樣的主副關系?真要有,那也是體現主将的無能。
身爲君王的劉彥有必要去維護臣下的尊嚴以及威信,若呂泰爲主、謝艾爲輔,卻是謝艾光芒太盛,呂泰卻是顯得黯淡無光,那麽呂泰必然會成爲一個笑話。
一名将軍一旦成爲笑話,尤其是有了仰仗他人才獲得不屬于自己的功勞,于威望來說就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名聲壞了就不會有人願意跟随作戰,等于這個戰将基本是廢了。
所以了,冉闵這種沒有什麽政治嗅覺和對人際關系也不在乎的人,說出了那種基本沒有經過考慮的話,大概是屬于情有可原,可是由紀昌來附議就不止是附和了。
“泰安留下作爲主帥,恒安與明達爲副将。”劉彥其實也可以繼續留下來,但那會有一種被迫留下的痕迹,爲君王自然不可取。他見有人有話要說,蠻橫地決斷:“便如此罷!”
一時間,不管是有誰有什麽話要說,都隻能是躬身行禮應:“諾!”
有了新的任命,卻不是劉彥長張嘴巴就算完事,還需要丞相動筆寫下诏令,由劉彥親自蓋印,再傳達諸位官員,還需要通報全軍,才算是完成一系列的流程。
劉彥不留在燕地,有了冉闵去定襄也就不用親自去,那麽回襄國就成了一個必要的選擇。
在啓程之前,劉彥召喚了拓跋什翼健,由拓跋什翼健快馬加鞭過來觐見。
拓跋什翼健過來的速度很快,得到召見之後立即動身,于當夜就來到軍大營,請求谒見的時候卻沒有馬上得到召見。他因爲趕得太急顯得風塵仆仆,爲了表現得恭順也沒有帶多少人,被安排進行梳洗,一直是等到天色放亮的時候才得到召見。
劉彥看到的是一身漢家衣冠的拓跋什翼健,年到中年的拓跋什翼健身高大約一米六左右,身體骨骼卻是顯得有些大,看去也就很是壯碩。
拓跋什翼健進入大帳的時候是立即雙膝跪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老老實實沒有吭聲。
“起來罷。”劉彥沒有做站起來迎接的舉動,更不會帶着什麽親切的笑容,甚至都沒有讓拓跋什翼健就坐,是盯着一臉惶恐的拓跋什翼健,面無表情地說:“若不是看在秀的臉面,你理當誅殺。”
拓跋什翼健臉頰抽搐着又是跪地,表現得就像是一個沒有骨頭的人。可是知曉他以往經曆的人都知道一點,他絕對不是一個沒有骨頭的人,相反是有着善于忍耐視機而動的人。
事實上,拓跋鮮卑的王族不一定是多麽的骁勇善戰,可是講到性格堅韌真是沒話說。從拓跋鮮卑衰弱的蟄伏,再到被慕容鮮卑壓迫時的避讓,情勢再是艱難也沒有讓拓跋鮮卑分崩離裂,也足以證明至少拓跋什翼健并不是一個沒有能力的人。
這一次劉彥沒有讓拓跋什翼健起來,帳内也是保持了一段時間的安靜。
劉彥安坐在原位觀看文牍,時不時會提筆寫一些什麽。
跪在地上的拓跋什翼健一動都不敢動,可能是因爲緊張,也可能是帳篷裏溫度高了一些,很快額頭就布滿了汗水。
沉默是荀羨撩開帳簾走進來被打破。他進來的時候當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拓跋什翼健,隻是瞧了一眼也沒有多看,捧着懷中的一些文書走到劉彥身前的案幾不遠,行禮說道:“王上,征東将軍有急報呈上。”
所謂的急報有點複雜,包括慕容俊有撤軍的迹象,高句麗國内爆發動亂,聯軍之中的高句麗、百濟、新羅三方正在抱團。
屬于慕容燕國疆域的面積不是太大,充其量就是縱深一千五百裏的長度,寬度該是在七八百裏之内,真要不惜跑死馬的快馬加鞭,丘水戰場這邊也就是用三四天能夠通知到馬皆水戰場。
慕容恪崩潰是發生在兩天之前,按距離來算的話,就算是再有不要命的人死命趕路,也沒有可能兩天之内通知到慕容俊,再來是呂泰送過來的急報是在五天之前發出,時間上是在劉彥沒有擊潰慕容恪之前。
“高句麗啊……”劉彥臉上出現了譏諷:“是在試探大漢有沒有吞并之心,勾結百濟以及新羅無外乎是在對寡人表示,他們并非沒有一戰之力。”
很顯然,慕容燕國肯定與高句麗、百濟、新羅有暗中聯系,隻是漢國看上去太強大了,導緻半島那些國家不敢直接反抗。大概是也半島那些國家不敢反抗,才讓慕容俊覺得事不可爲,慕容燕國的東路軍才會做撤離的準備。
“你們是進軍到龍城?”劉彥問話的對象是拓跋什翼健,一直留心的拓跋什翼健聽到問話終于敢擡頭。
拓跋什翼健跪地的位置有着很明顯的一塊濕潤掉,他雙手支撐着地毯稍微昂起來,可能是跪久了肢體麻木稍微顫了顫,極力穩住才恭敬答道:“啓禀王上,進軍龍城之後,又向大遼水方向進兵。”
北線的禁衛軍和投降之後的拓跋鮮卑騎兵,他們在後面是分爲好幾個部分,主要還是切斷各條道路的交通,逼近龍城隻不過是附帶。
慕容燕軍的主力是分爲東西兩路,境内隻留下必要的駐軍,聽聞是由慕容霸進行統率?
整個北線目前的戰況有些亂,到處都是在圍追堵截和進行突破,漢軍并沒有達成完全切斷的戰略目标。丘水戰場這邊的漢軍随後是會直接向北線挺進,目标就是大遼水的位置,尋求堵住慕容俊後路。
“時間上可能會有些來不及了。”劉彥緩緩地站起來,示意拓跋什翼健可以起身并招了招手,先走到懸挂山川輿圖的架子邊,等待拓跋什翼健離得近了,才冷不丁地問:“你可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