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是在冰雪融化之前率領大軍抵達狄道,帶來的是兩個騎兵軍、一個步兵軍和将近三萬的郡縣兵。
大批部隊抵達狄道,使得這片營盤密布。
漢軍這麽大的動靜當然無法瞞過有心的探子,對于天氣允許之後漢軍将大舉入侵張氏涼國,張祚能夠做到心裏有數。
張重華繼位一年不到便在狼居胥山附近被生俘,還折進去了一兩萬的涼軍精銳,對于張氏涼國來說,不管是從政治上,還是從實力上,是真正遭遇到了重創。
一國之君被俘,對國家的軍心民氣打擊必然十分嚴重,人心惶惶還隻是基礎,人心思變卻會造成很大的麻煩。
僅是張重華被俘的消息被證實,西涼衆多世家就開始坐不住。
自古以來世家看重的隻有本家族,什麽國家什麽社稷都是次要。太平盛世之時,他們是依附在皇權之下,利用到手的權勢和在地方上的勢大,像蛀蟲拿百姓當營養一般汲取。每當遭遇皇權擠壓,他們就會竭盡所能讓國家亂起來,實力強大的世家要麽是直接參與逐鹿,要麽就是尋找所謂的真龍攪動風雲。
世家眼中無國家,有的隻是家族利益,那麽就不會有什麽忠誠之心。眼見石羯趙國短短六七年之内覆滅,拓跋代國亦是在漢軍的進逼之下将亡不亡,按照世家的認知是,漢國顯然又會成爲一個有希望完成大一統的皇朝,無法去力抗隻能選擇加入其中。
同樣有心從一條破船跳到漢國這艘巨艦的世家并不少,差别就是張氏涼國的情況比較嚴重,與漢國大量派遣細作進入張氏涼國有關,更多的是張重華被俘,以及張祚、張天錫的一些舉動。
國主被俘了,嫡長子隻是一個黃口小兒,相反是國主的兩個兄弟年歲高且一直努力經營,國逢大難又内部存在權力傾軋,怎麽去應對外部的危機?
一個國家的滅亡會有很多的因素,外部壓力有時候并不是導緻亡國的主要原因,是國家在有外部壓力的同時内部還不團結一心,内外交困之下導緻國家的滅亡。
張祚和張天錫都是野心勃勃之輩,早就窺探涼王寶座,張重華的得位是張駿親口親筆所定,張祚和張天錫沒有大名義隻能将野心深藏。要是張重華沒有出現什麽意外的話,張祚和張天錫再怎麽不甘心也隻能忍耐下來做好一名皇親國戚的臣子,但張重華出現意外,那就是兩說了。
事實上不用漢國這邊多麽地去挑動或是鼓動,張祚和張天錫在張重華被俘之後就會有自己的行動。
有漢軍即将入侵,張祚和張天錫還敢妄動?他們的想法其實比較實際,恰恰就是有漢軍要入侵,才應該盡快奪取那張王座。
張氏涼國的嫡長子張耀靈沒有被事先立爲太子,年紀也實在是太小了,母族還不是強大到可以一舉影響國家走勢的那種,國家遭遇艱難時刻,由這麽一個什麽都不會的孩子當涼王,是一件好事嗎?
張祚有一名心腹叫趙長,趙長是張重華所封的右司馬,這位右司馬可是給張祚辦成了一件大事。
大概是在兩個月前,張重華被俘的消息剛剛确認,趙長就開始進行運作,拉攏收買朝中的文武,又制作張重華的假诏書,配合張祚調遣回朝的兩萬大軍,一舉拿出那份假诏書進行宣讀。
假诏書隻有一個核心的意思,就是如果張重華出現什麽意外,任命張祚爲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撫軍大将軍,輔佐朝政。
沒有一步到位是趙長與張祚商定之後的意思,大概就是覺得多少是該留點臉面,不能将事情做得太難看,應該先掌握大局,等待後面水到渠成的時候再登基爲王。
“根據那些投靠的世家傳來的信報,張天錫并不承認遺令,另有張瓘、張邕等人拒絕承認。”謝安多少是帶着一些可惜,說道:“隻是他們保持相當的克制力,沒有引兵攻擊張祚以及所屬。”
冰雪化開了,看近期都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再等個十天半個月路面該是要變得堅硬,那個時候就是漢軍大舉入侵張氏涼國之時。
“金城由張沖作爲守将,城内大約有三萬涼國的邊軍,另有從四周征募的士卒接近五萬。”鍾興是前沿指揮,收集敵軍情報屬于必然:“副将是易揣。”
每個國家都會将自己的軍隊劃分級别,中央軍當然是屬于裝備最華麗的那一梯次,但是最能打的絕對是邊軍,一些臨時征召青壯成軍的部隊則是最弱。
張氏涼國與被滅的東晉小朝廷一樣是世家政治,差别就是在于張氏本身就是西涼最強的世家,不像司馬氏那樣主弱臣強。
因爲一樣都是世家政治,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将,其實都是出身于各個大大小小的家族,能夠成爲一方軍隊主事階層基本都是大家族子弟。
謝安很清楚世家政治是個什麽狀況,也就問:“可有敵将暗通款曲?”
“将主所料不差。”鍾興比較嘲弄地說:“除開一些将校,金城副将已經暗中投靠大漢,承諾我軍一到便會裏應外合。”
戰争還沒有爆發,敵國卻有重要将領事先投靠,除開張氏涼國前景看着不妙之外,離不開漢國表現出來的強大,盡管敵将暗中投靠對漢國是好事,可對于反骨仔該看不起還是看不起。
金城是張氏涼國在東邊的軍事重鎮,長年累月地修建和加固之下,城防設施完善齊備,真要硬攻不是說打不下,可損失必定會不輕。
張沖是金城本地大族子弟,他擔任金城太守已經有些年頭,早在張駿主事的時候就是。
根深蒂固說的是什麽?大概就是張沖這種情況。張沖的家族在金城的名聲一直不錯,與城中各家族也大多交好,由他來率軍進行防禦城池,可以絕大部分地協調城内各家族協助,也能夠得到城中百姓最大程度的支持。
包括謝安在内的漢軍将校,他們對自己所率軍隊的戰鬥力當然有足夠的信心,可是能夠更輕易地奪取金城這座軍事重鎮,自然也是歡喜的态度,就是不能太想當然耳。
“……不排除是敵軍用計,但我們隻要保持足夠的謹慎,便不怕敵方有詐。”鍾興可不敢打什麽包票,說道:“一切以戰事遭遇爲準?”
謝安知道鍾興是什麽意思,笑了笑隻是點點頭。
時間飛逝,冰雪融化後的第八天,位于狄道軍大營的漢軍開始分批開拔。
鍾興作爲前鋒,率領本部先抵近到枹罕,途中并沒有遭遇張氏涼軍,僅僅是受到一些羌、氐、雜胡小股的襲擾。
出狄道向西北是一馬平川的平原,期間也僅是有一條叫洮河的河流攔住去路,前鋒本就有遇水搭橋的責任,鍾興所部是在洮河那邊耗費了三天搭建三條浮橋,才算是繼續向前。
“那些胡人太煩了。”鬥阿是真的有些煩躁:“每股數量太少,卻是太多隊伍。”
前鋒除了逢山開路和遇水填橋之外,其實還是有爲後方大軍肅清威脅的責任,苻氏一族大轉移的時候留下來的胡族有多少沒人知道,看他們不斷襲擊漢軍的情況,該是每個部落都留下一些人手。
鬥阿所部的一部分是被鍾興留下來肅清威脅,他們在行軍路途周邊不斷探索,是有找出一些胡人并清理,但是清理的過程并不算順利。不是說他們無法擊敗那些胡人,是那些胡人一旦遇襲就會分散而逃,漢軍是能夠逮住一些,但總是會出現落網之魚。
能夠找到的敵人無法清繳幹淨,還存在沒有找到的敵人,肅清威脅這種軍務從來都是一個大麻煩,可能到戰事結束都未能将那些家夥全部清繳,鬥阿急切想要去參與大戰,真的不想被拖在這種麻煩之中。
呂良見上司煩躁,給出建議:“可不可以假裝辎重隊,吸引那些胡族來襲?”
漢軍出征時不是沒有辎重隊,就是因爲補給大多是依賴于系統倉庫創造的便利,辎重隊隻會是在主力與沒有倉庫的小部隊時用得到。一直以來不是沒有敵軍想要針對漢軍的糧道,可是一次次都隻能造成微不足道的麻煩,根本就無法影響漢軍主力的物資補給。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敵軍卻隻能是捕風捉影,鬥阿一聽就不斷點頭:“确實可以一試。”
那一試,還真的是取得不小的成果,畢竟逗留下來的胡人也要吃飯,平時是打些野味吃吃果子,要是能夠吃上糧秣肯定更好,再則是沒有比襲擊漢軍辎重隊更能給于制造損失的行爲。
鬥阿取得了不小的成果,可能也是交上了好運氣,等待謝安主力抵達的時候,有其它的同僚接手肅清軍務,總算是讓他們解放了。
“是,是的,我們是假裝辎重隊吸引胡人來攻。”鬥阿多少是有些眉飛色舞:“胡人很是缺一根筋,哪怕知道有詐也會前仆後繼。”
他們近期幹掉的胡人不少,可算是掙了不少的軍功,本方的損失卻是不大,沒有理由不開心。
謝安想的卻是其它:【明知道是陷阱還前仆後繼,想來那些胡人極度缺乏食物?】
狩獵和采集是原始社會的生存方式,就是因爲無法保證食物的充足和固定化,才會嘗試各種能夠增加食物的手段,不管是遊牧方式或是擇地定居耕作都是源自于對食物的需要。
遊牧民族嘛,沒有放牧就沒有收獲,他們是帶着仇恨逗留下來,長期捕獵肯定是要将附近的動物大批獵殺,要是光靠狩獵就能保證食物來源,人何必去馴服動物來做家畜,又去種田做什麽。
殘留的胡人缺乏食物對漢軍來說是個好消息,那些不斷襲擊漢軍的胡人就像是蚊子和蒼蠅,可能無法一舉給漢軍造成太大的損失,卻會在一次次的襲擊中給漢軍制造麻煩和放血,能夠最大限度地清理幹淨自然是好事。
鬥阿帶着本部追趕鍾興所部,謝安在繼續行軍的同時卻不斷灑出去小股部隊。
金城就伫立在那邊,知曉會爆發大戰的前提下,金城該做的準備肯定是已經充足,漢軍要攻也不急于一時半刻,趁那些胡人缺糧進行征繳,效果會好上非常多。
事實上,謝安也沒想着單獨攻打金城,他還要實際了解具體情況,若是張氏涼軍将軍力集中在城防之中,作戰的形式就該改一改。
元朔七年春,漢軍首次兵臨金城的城下,先批抵達的當然是鍾興所部。
“難怪說是軍事重鎮。”鍾興到來之後肯定要親自看看金城是個什麽模樣,尋了個地勢比較高的地方,對着金城一陣評頭論足:“城牆高度超過四丈,寬不低于兩丈四尺。瞧着城牆夯土的顔色,最頂上的一丈該是緊急加高?”
四丈?司馬1晉的計量是延續曹魏,一丈是現代的兩米四二,那麽四丈就是接近十米的高度。
金城的城牆高大,看着相隔三十步左右還有擺放床弩,城牆之上更是配備許多種類的器械,護城河的寬度看着也是略略誇張,城外更是提前布置好了衆多的甬道,也真的是符合軍事重鎮的規格,
“每個城門内外還有甕城……”鍾興蹙眉對左右說道:“城内還有預留大面積的空地,城外二十裏之内的樹木亦是被砍伐幹淨,不留下可制作攻城器械。守城的敵将,是個防禦大師啊?”
鍾興口中的防禦大師,也就是金城太守張沖,他是站在城樓之上觀看城外的漢軍。
“前來者,僅是不到一萬。”張沖看去其實很平靜,扭頭對易揣說:“此些,便是漢将鍾興所部的前鋒吧?”
易揣亦是在看城外漢軍,說道:“他們已經開始在紮營,是否打開城門,派出部隊前去襲擾?若是敵軍大意,或可殲滅或是重創,挫挫敵軍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