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有公職,今一次太尉署征召老兵并沒有算上有公職的那批人,是針對那些退伍歸鄉的人群,他依然做着自己的工作,算不得重新成爲軍方的一員。
每一個州的基層公職人員,其中的九成九基本就是軍方退役下來的老兵,其中又有四成左右是身體存在殘缺的老兵,是他們這些人趕着維持國家基礎運作的事情,也是他們在維護社會上面的治安。
該是重新征召什麽人,每一個地方上都會有一個相應的名單,作爲遊繳的林木需要做的就是到每家每戶去通知。
沒有在重新征召名單之上,林木既是松了口氣也是有一種莫名堵得慌的感覺。他會松了口氣自然是因爲家庭剛剛美滿的舍不得,要是能夠與家人一塊生活,可以看着自己的孩子成長,誰不願意過這樣的生活呢?至于堵得慌,他自己都想不透是因爲什麽。
“征召?”黃德意拿着那一個紙片,愣了愣神之後咧着一口的黃牙:“早盼着這一天了!”
林木本來已經要離去,聽到一陣嬰兒哭啼聲頓下腳步,看到的是一名少婦似乎從卧室走出來,她抱着懷中的嬰兒好奇看向他。
“要不進來坐坐?”黃德意也就是随意邀請一下,真把林木請進家中後,看到林木的目光有些複雜,說道:“看來你也是近期有了孩子吧?”
少婦已經安慰好嬰兒,她提來了一個水壺,爲兩個男人擺好陶碗各自倒了水。
黃德意不知道是出自什麽樣的想法,向林木講述了自己退伍之後的一些事情,其中就包括娶了那名少婦,也不隐瞞少婦其實是第二次嫁人。他講的事情不少,片段上面也有些亂,等待講到嬰兒的時候,林木才知道是個女嬰。
漢國的男女比例很不平衡,大概就是三比一的數據,那是亂世造成的一種現象,畢竟女性想在亂世生存或是自保比不上男性。
因爲男女比例失衡的關系,在漢國能夠娶得上一名妻子并不容易,那可能需要經過一連串的競争,隻要是能夠有個妻子,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嘚瑟的事情。
恰恰是因爲男女比例的不平衡,某位适齡女性本來的丈夫去世之後,不管是百姓還是官府都會鼓勵再嫁,寡婦什麽的沒人會去要求守節。隻是通常寡婦的再嫁會比較特殊一些,比如原本夫家的老人或孩子沒人照顧,那麽新的丈夫就要擔負起責任,一名丈夫可能會擔負照顧多個的家庭。
“要照顧的人多了,退伍之後沒有混出個什麽人樣,阿娟能瞧得上讓老哥的壓力其實很大。這一次能夠重新進入軍隊,能再得到一些田地,平時也能向家裏寄一些财物。”黃德意盡管已經盡力在表現輕松,可是能夠看出心情複雜:“退伍前,老哥已經是隊率,希望可以擔負原職。”
按照漢軍的編制和規則,士卒僅是登記造冊的時候可以獲得最基礎的土地,成爲軍官之後才會有俸祿。伍長和什長其實不管是軍官,隻有到隊率之後才能正兒八經地是真正的官,像是隊率每年俸祿是五十石的糧食。
軍隊,軍官的每一級都有各自的俸祿,士卒在戰場的繳獲是能夠拿到其中的四成。一般情況下,軍隊裏面是貴族最多的地方,比如獲取一顆首級就能成爲公士,而公士每年也有五十石的俸祿。
“老哥是什麽爵位?”林木得到了答案,笑着說:“上造爵,每年可是有一百石的俸祿。”
華夏曆朝曆代的一石多少斤都不固定,甚至是每一斤的重量都與現代有差别。以現在的重量單位,一石就是現代的一百十六斤,平時一個人一頓消耗的糧食大概就是二兩左右。
話說,林木真感覺自己很幸運,他退役前在軍中隻不過是一名伍長,爵位也就是公士,竟然能夠歸鄉之後得到一份公職。
林木聊了一會就以公務在身告辭離去。
“郎君又要出征了嗎?”阿娟問的時候很平靜,她是等待家人都聚過來,才問:“什麽時候?”
“七月初四到縣裏衙門報到。”黃德意在環視家人,攏共有四名老人和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其中一個老人是自己的老母,其餘是與阿娟結合之後的親人:“今次太尉署很大方,重新征召賞賜二十畝田地,爲夫去報到的時候,鎮子裏就會安排丈量。”
其中的一個老者開口問:“能推了嗎?”,說話的時候,他是看着阿娟懷中的嬰兒。
“李老頭别說胡話了,軍方征召怎麽可能推得掉。”黃德意的老母說話的時候在笑,看向自己兒子的時候才露出擔心的表情,隻是很快又掩飾過去,問:“我兒,可知道會被調到哪裏,是南方還是北方?”
李老頭是阿娟前夫的父親,他們這一家等于是三個家庭的重組,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是出自李家和阿娟那一家,他們兩家是失去了頂梁柱,雖說衆人平時該勞作的還是參與勞作,但精神上三個家庭是靠着黃德意一個青壯撐着。
黃德意哭笑不得地搖着頭:“娘,隻是寫征召日期和報到日期,沒寫去哪。”
國家層面發生了什麽事,除非是國家有意讓民間知曉,要不然平民大衆永遠不可能清楚。真的等到平民大衆聽到了,其實那也是國家願意讓平民大衆知道的消息。國家想不讓平民大衆知道什麽,那平民大衆永遠不可能聽到,哪怕是有聽到也無法證實是真是假。
别說是現在的消息傳遞環境,哪怕是現代那種有便捷手段的年代,道理一樣是共通的。
各國聯合起來要圍攻漢國,平民大衆沒有獲得消息的渠道,會壓根都不清楚國家最近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們知道的也就是自己身邊發生了的事情,甚至要不注意連身邊發生了什麽都會不知情。
幾個老人對于黃德意再去軍中是一種打從内心裏的抗拒,誰也無法确定黃德意去了還能不能回來,總會憂慮一旦黃德意出事,這個三個家庭組成的大家庭就算是毀了。
負責傳遞征召公文的林木,他分發征召公文的時候,每一天都會遭遇到各種形态的人,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他并不會與每個人都聊上一聊,大體上卻會問一下得到征召的人之前在軍中是什麽身份。
建立也就兩年不到的鎮子,是官方從四面八方将人彙集起來,成爲一個人口超過五千人的城鎮。
鎮子沒有城牆,僅僅是在外圍會修上一條防止野獸的籬笆,類似的鎮子在漢國的數量非常多。
“基本都是頭兒。”林木忙碌完回到家中,變得開始有些沉默寡言,頭兒是軍中稱呼伍長、什長、隊率的稱呼,也就是基層軍官:“看來這批征召隻是初步階段。”
名将對于軍隊并不是必需的,充其量也就是可以使一支軍隊的士氣更高和擁有更大的自信,但就是沒有名将也能讓一支軍隊進行自己的運作。
一支軍隊中的伍長、什長、隊率就是基石,是他們直接負責帶兵,是一支軍隊正常運轉的樞紐,缺了他們就等于是失去次序,配合什麽的更是無從談起。
所以說,軍隊可以沒有名将,但不能沒有那些伍長、什長、隊率之類的基層軍官。
“大郎,你也會在征召序列?”林七是林木的老父親,他們這一家就是父子二人,再加上媳婦阿花和那名嬰兒。他多少是感到緊張:“要是真的連你們也在征召序列,大漢……恐怕是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了。”
遊繳每一個鄉都有,他們負責平時的治安和對罪犯的緝拿,是地方上最基礎的環境保障。有他們在的時候,百姓不管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又或是百姓不管有察覺還是沒察覺,那種次序就是擺在那裏。
林木知道自己的老父親說的是什麽,就是一旦連他們這種在鄉的公職人員都要重新披上戰袍,等于是漢國已經顧不得民間的次序。他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小人物,父親卻好像有自己不知道的故事,要不然怎麽會去想到那層?
“爲父……有在祖公(聞雞起舞的那位祖逖)麾下效過力……”林七那雙渾濁的眼眸眯了眯,後面伸手拍了一下林木,沒好氣地說:“啊不然你以爲,教你的那一套刀法是白來的?”
林木還是第一次聽到自己父親有這樣的過往,情不自禁地追求,可是林七根本就不想多說。
“爲父知道大郎這些天在想什麽。”林七開始變得嚴肅,語氣也很沉重:“祖公原本是有機會能光複中原的,是南邊的朝廷起了忌憚,不給支援,暗中阻擾和破壞,使祖公有力出不上。”
林木其實不知道自己父親嘴中的祖公是誰,甚至都不知道曾經有一個叫祖逖的人北伐。
會這樣不止是林木消息閉塞,其實也跟胡人當政有絕對的關系,簡單地說是有太多人不想那一段曆史傳下去,無法阻止曆史的記載就讓信息無法傳到百姓耳中。
“胡人的罪行罄竹難書,數十年間死于胡禍的人難以計數,而這個是因爲曾經的那些貴人,現在那些貴人已經遭受到了懲罰,隻剩下那些爲禍的胡人……”林七現在的表現讓林木感到陌生和驚訝。他也不去管自己的兒子,自顧自地說:“陛下率衆再建大漢,數年征戰使屬于我們的國家重新建立起來,讓我們不再遭受歧視和淩辱,陛下對天下百姓皆有大恩情。”
這點林木無比贊同,他今年二十四歲,不是沒有生活在胡人當政的年代,很清楚胡人當政的時候是個什麽樣子,兩相對比之下,聽到那一句“我們的國家”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在一種莫名狀态下立了起來。
“大漢的高層是什麽想法,想要讓國家維持什麽樣子,爲父猜不到也不去猜。”林七突然笑了,笑得咳嗦幾聲,喝了點水才繼續說:“爲父隻知道,我們無需時時刻刻戰戰兢兢地擔心被胡人肆意淩辱或殺戮,不用擔心死後想要埋進土中都做不到,不必恐懼會被人吃到肚子裏變成一泡屎!”
林木的雙手在自己不自覺的時候握成了拳狀。
“我們可以安居樂業,能夠出門看到鄰居的笑臉,那是多少死于胡亂的人期盼而又無法得到的?”林七說着已經是淚流滿面,老人老的不止是年齡,經曆的事情太多,腦海中有着太多的記憶:“現在的日子很好,真的很好。”
林木的腦海中一直是在重複回響‘我們的國家’那一句話,一些被深埋的記憶也重新被翻出來,是胡人當政時所聞所見和自己的親身經曆。
有媳婦了,還有了兒子,之前林木是真的抗拒再次加入軍隊,怕的是有個不測。他現在依然是在怕,怕日子剛剛好起來,内心裏也有了期盼,卻沒有那個福分去享受。可是,他突然有了更怕的,就是自己好好活着,然後胡人重新當政,包括自己在内,所有在乎的人再次過上那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林七就是那麽安靜地看着自己兒子不斷變換的臉色,以他的閱曆能夠猜測自己的兒子是陷入什麽狀态。
“父親。”林木很突然霍地站起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兒子想多陪陪阿花和狗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說:“兒子帶他們出去逛逛,回來的時候帶些酒和肉,和父親好好唠嗑。”
林七擺了擺手,示意要幹麽就去。
林木說到辦到,帶着很茫然的媳婦,一家三口就在鎮子裏閑逛,很多之前想要買的東西利索地埋下,讓媳婦不斷地碎碎念說是浪費錢,他也不解釋什麽。
也許是錯覺,林木發現今天鎮子裏的集市比以往都要熱鬧,而今天并不是什麽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