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律法是一回事,還不是一件小事,來針對律法相關的部門進行改革則就是天大的事情,庾翼很懷疑自己這個廷尉是不是擺設,怎麽事先沒有聽過一點點的風聲,是等待君王得知之後才被請到場。
君王先知道了,然後才是直接的相關官員知道,無論怎麽看都不是一個合乎常理和官場的規則,要是敏感一些就該往是不是君王要鬧什麽幺蛾子的方向想。
庾翼現在就想知道一件事情,近期國家發生了什麽事,大到需要對律法機關全面改革的地步。
縱觀曆史長河,沒有一件變法是簡簡單單的事情,甚至可以說隻要能夠和變法扯上關系,曆來都是要殺個血流成河,連帶主導變法的那人也不會獲得什麽好下場。
漢國新創不久,沒有固化的利益階層,桑虞想要針對律法機關進行變法也有足夠的底氣,他現在多少算是律法機關的領導者之一,禦史府有足夠的自信能夠壓得下,可能會出現抵制的也就是廷尉署。
廷尉署的主官是庾翼,在漢國現有的幾個派别中,南方派勢力不大影響力也不足,庾翼空降到廷尉這個重要崗位本身就惹來一大群人的不滿,桑虞并不覺得庾翼會給自己的這次動作帶來多大的危險。
桑虞先找劉彥,試探下來的結果已經非常明顯,劉彥不但沒有反對意見還明确表達出了贊成,可以說是事情已經十八九穩。
對于桑虞來講,庾翼哪怕是會造成一些小麻煩問題也不會太大,再來是對律法機關動手沒有牽動到多少人的利益,接下來隻要給予廷尉署一些好處,那麽這一件事情肯定是成了。
禦史府要演變成爲法院集合體,掌控唯一的量刑權和宣判權,得到的和失去的有些不太好說,總體意義上來講對禦史府卻是一件天大的權柄。
“人無近憂,卻有遠慮,國亦如此。”桑虞無法回答庾翼的提問,隻能是來個迂回策略:“不能在事情真正發生之後才追悔莫及地亡羊補牢,應當在事情發生之前完善,廷尉覺得是否在理?”
庾翼反駁不了桑虞那種“戴大帽子”的言論,隻能是僵硬着臉色。
“廷尉署專諸執法,掌搜索、緝拿、關押之權。”桑虞顧不得庾翼臉色奇差:“執法權盡歸廷尉署,執法之前卻需禦史府開出公文。再設一部門專注監督之權。如此一來形成一個循環,必定行使法律清明。”
廷尉署本身就有監督權、執法權、審判權,隻不過非大案要害又得到君王指派的前提下,廷尉署的相關人員是無法下到地方。
桑虞的提議中,廷尉署未來不止再是都城的一個執法機關,應當在各州、郡、縣、鄉都有下屬辦公機關,庾翼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
說白了,廷尉署過去是一個很吓人的部門,還是皇帝手中的利刃,“政治任務”的前提下幾乎是逮誰誰死。
廷尉署的名聲很大,但基本上就是壞名聲,隻差直接挂上“皇帝專用鷹犬”的招牌,要是真的能夠将權利延伸到州、郡、縣、鄉,雖然失去了監督權和審判權,但在庾翼看來好處多過于壞處,差别就隻在于君王是否真的願意将這一“政治利器”放手。
劉彥見庾翼用狐疑的目光看過來隻是回以微笑。
統治者手中當然是要有利器,尤其是用來震懾百官的利器,廷尉署過去就是這麽一個存在。但是廷尉署的出現,不恰恰就是統治者爲了震懾和需要對付百官才出現嗎?沒有了廷尉署,作爲統治者再設立一個相同功用的部門就是了。
一個微笑讓庾翼開始感慨了,劉彥是一個好君王,不止是體現在開疆拓土上面,還有對待臣子的溫和,竟然連廷尉署說放手就放手了。
桑虞更加開心,他先前最怕的就是君王反對,畢竟廷尉署對君王真的無法重要。
身爲君王的劉彥一點都不在意廷尉署從“鷹犬”轉爲“公器”,改革……或者說變法的最大障礙已經消失,要從君臣權力對決上來看,該屬于是一場屬于臣的勝利。
紀昌多次欲言又止,站在君王頭号忠犬的角度來講,對國家有利的不一定是對君王有利,而對君王有害的就該給予制止。
身爲丞相的紀昌有權反對内政事務,其中就包括桑虞提議的改革,僅是在一些軍事動向上無法插手。他沒有開口反對,是被劉彥多次以眼神阻止。
現在,君王、禦使大夫、廷尉已經對改革初步達成一緻,丞相有心反對卻沒有阻止,等于是一件事關國家的大事由上而下就那麽“靜悄悄”地被決定了下來。
桑虞滿心愉悅,大事已經敲定,接下來無非就是一些細節上的事情,有件事卻還需要确定:“宣判與執法已經有了,還請王上确認監督相關。”
劉彥幾乎沒有經過太多餘的思考,兩個名字就在腦海中浮現出來,那就是錦衣衛和六扇門,可是後面的事情還有待思量。
看桑虞的改革思路,不管什麽部門都是直接連官帶民一塊納入執法權,按照以往的慣例倒是沒有什麽錯,畢竟一直以來官和民不區分執法,僅是在軍方那邊還有自己針對軍方人員的執法權力。
劉彥認爲既然要做,不管是改革還是變法,那就幹脆一步到位,想了想就說:“監督事宜便新創大理寺,另外寡人還有所思考,将民與官的監督和執法形成兩個體系。”
秦、漢時以廷尉主刑獄,審核各地刑獄重案。漢景帝、漢哀帝、東漢末漢獻帝(包括後面的南朝梁武帝)皆是改爲大理。後面大理寺其實就是取代廷尉署的一個部門,有了大理寺之後就沒有廷尉署什麽事了。
現在的漢國在律法上面要改革,禦史府和廷尉署有了自己的職權,卻少一個監督的部門将大理寺弄出來補上,算得上是劉彥在想新名字的懶惰了。
“掌刑曰士,又曰理,大理寺正合乎本意。”桑虞讀書不少,一個名字的來曆随口而出。他滿臉嚴肅地說:“禦史府主量刑與審判,廷尉署專諸搜索、緝拿、關押之權,大理寺行監督之職責。若無補充,主要職司便如此定下?”
其實庾翼還有很多想要問的,見桑虞那麽霸道,想了想很多問題可能會産生沖突,決定不在君王面前起争執,還是後面私下再談。
紀昌對于已經會确認的事情沒有什麽好說的,他的注意力全在劉彥剛剛那一句話的末尾處,連自己求見本來是想幹什麽都抛之腦後,想的是怎麽幫劉彥完善。
桑虞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稍微扯了一下閑話就告辭。
庾翼現在滿心思是想要和桑虞剛正面,比如那個什麽要執法要需要禦史府的公文才能幹,桑虞既然離去,他也就迫不及待向劉彥行禮告辭立刻追了過去。
後殿留下劉彥與紀昌,自然少不了那些一旁伺候的宮女,暫時沒人說話是在消化之前的信息。
過了大概是一刻鍾之後,紀昌滿臉鐵青地說:“禦使大夫,其心可誅!”
都是聰明人,哪怕是一開始沒有想到,後面肯定也會想起一些首尾,紀昌會有這樣的态度,是他明白桑虞那麽做是因爲什麽。既然知道桑虞爲什麽會那麽幹,他講那一句話就真的是在憤慨。
“泰安勿用動怒。”劉彥還能笑得出來:“子深雖是動機不良,卻也幹了一件于國家未來有益的好事。”
自小劉彥不是生長在權貴之家,前二十餘年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掌握權力之後一切順利也沒經曆過太多的爾虞我詐。他的出發點與很多的君王不同,對于一家一姓的富貴當然在乎,可更多的是希望在自己的領導下,讓華夏子民可以生存在所有陽光可照耀的土地,并爲此堅持不懈地努力着。
紀昌多少是舒了口氣,君王對事情心知肚明最好,會有這樣的發展肯定有思量,那就不需要再多說了。他在乎的是:“王上方才提到民與官分開執法?”
劉彥颔首道:“此事亦是在子深意料當中,他很聰明地沒有談及此事。”
一句話搞得紀昌都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想了想還是覺得應該提起,他覺得自己與桑虞是不同的,自己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爲了報效君王。
“寡人還在思量……”劉彥用着不太确定的語氣說:“禦史府和廷尉署改革,新增大理寺,職權分離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民觸犯律法,官府行使維護社會治安的職權,那公務人員犯法了……或者說是怎麽更大的威懾官員不犯法?”
後世對錦衣衛的評價都是貶和差,但錦衣衛之所以會被創立,是爲了針對官員而不是百姓。官員會讨厭錦衣衛,那是一種食物鏈天敵的厭惡,何嘗又不是想要犯錯不受制裁的特權?
劉彥需要思考的是,像朱家皇族擺在明面,或是低調一點擺在暗面。
紀昌有很多的意見,前面心裏着急君王權柄……或者說手中利器被剝奪,等待發現劉彥有自己的考慮反而是無法開口多說話。他是丞相,再忠心于君王也是丞相,而丞相并不是内臣。
劉彥在思考官員犯法之類的事情,紀昌在思索朝局變革,本來應該商讨的事情卻是給忘了。
大朝會初步确定生育獎勵的大綱,消息是經由百官傳回家中,随後向民間擴散。
生孩子有獎勵,獎勵的還是土地,對于漢國來講絕對是一個天大的消息。
很多人是苦于無法參軍入伍,等于是沒有合法手段來獲取土地,要說對國家掌控土地過于嚴格,又沒有更多渠道獲取土地,内心沒有不滿絕對是假的。
前一段時間由君王親自拍闆,有能力的家庭可以向外開拓,稍微安撫了一直被打壓的群體,但開拓被限制了區域,等于是哪怕能夠獲得土地也是在很遙遠的地方。
“生孩子能有土地,隻是這個土地在哪?”蘇完多少也算是元老之臣,他之前并不是這個姓氏也不是這個名字。他下朝之後是按往常的習慣前往酒肆,與合得來的同僚聚會:“諸君可有想法?”
蘇完原先叫蘇樂完我,與西骞家族其實一樣,血統上面有漢家血脈,但原本是作爲異族的存在。這兩個家族是漢國目前的一個縮影,許許多多胡人出身的人,他們甭管是不是有漢家血統,先後自行全面漢化,不止是姓氏與名字的改變,還在生活習慣等等的方方面面。
後期才融合進入漢國的胡人不太受待見,早期就全面自行漢化的人倒是沒有被鄙視,這個關乎到“從龍有先後”的區别。
“最好當然是就近。”陳家巨略略苦惱地說:“不過看來可能性不大啊……”
漢國的官員不一定是貴族,貴族卻一定是官員,而貴族通常是有封邑,隻有少數的貴族封邑是在家族附近,大多數有封邑的家族其實是離得較遠且成分散狀況。
封邑就是封賞的土地。按照西漢就有的規定,貴族對封邑有一部分的管理權,但卻不是春秋戰國時期的那種“國中之國”,一般情況下就是多少占比的收益。
“西南那邊,家族開拓出來的土地類似古典封地……”王永說到這個的時候雙眼放光:“以其将目光放在生子的土,不如向外開拓。”
“是啊。”謝子瑜樂呵呵地說:“向外開拓才是硬道理。”
話題被那麽一轉就立刻歪了,生孩子得到土地對于普通百姓很重要,畢竟百姓獲得土地的渠道真的不多,官員和貴族的實力不是普通百姓能比的,稍微對比一下目光該放在哪裏誰不清楚。
對于那些有能力向外開拓的家族來講,他們其實并不滿足于那些有限定的收獲,但是目前王族的權威對于他們是根本無法抵抗,隻能去接受劉彥制定下的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