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府在幾乎曆朝曆代都存在,大概是從有宋一朝才去掉執法權隻有監督權,兩宋是将執法權交到了大理寺這個部門。
目前漢國的執法部門有禦史府、廷尉署和各地的衙門,職權上面隻是在面對的階級有區别,比如貴族、官員、百姓上面的區分,其餘的權力沒有不同,都能執行監督、取證、辦案、判刑這一系列能決人生死的公務。
漢國創建僅是五年,還處于開拓期,開國的君臣暫時還沒有腐化……或者說是腐化到一定程度,再來是盡管分出派别卻傾軋現象不火熱,倒是還沒有出現嚴重的以權柄爲黨争工具的事情。
桑虞當然能夠發現自己被君王所疏遠,他知道是因爲什麽,卻不認爲自己做錯。
事實上,生長在什麽樣的環境,又是站在何等的角度,思想上就會有存在什麽偏見,例如世家就是要站在世家這一邊,成了世家領袖理所當然也要爲世家謀福利,要真的大公無私才是真正的不合格。
屁股坐在哪,爲哪的人幹什麽活,小到持家,再則持族,大到治國,利益當然是要劃拉到自己這一邊,要說有什麽錯的話就隻在于主次關系出現了颠倒,比如身爲國之重臣竊取國家利益到自己的家族,或是私人在集體幹活卻摸東西回自己的家,簡單的說就是公私不分的貪渎之罪。
到目前爲止,桑虞都不認爲自己身爲世家領袖顧着世家集團的利益有什麽錯,但他分清楚了公私的主次問題。他後來一直在思考,世家怎麽發展,又怎麽在發展的過程中不與國家利益産生沖突,是在發展中與國家的利益契合。
本來桑虞是想不到自己覺得完美的方案,劉彥将西南半島劃爲“冒險樂園”爲他打開了一扇新的思想大門。
以家族形式地向外開拓,于開拓中付出再獲得利益,符合有所勞有所得的理念,再則是自己得到利益國家也有好處,是一種看上去幾乎完美的共生利益。
認爲看明白了的桑虞不再消沉,是想要重拾君王對自己的信任,那就應該有拿得出手的治國策略。
禦使大夫看着位高權重,可也就隻有監督和處置觸犯律法的百官職權,無法對内政和戰争指手畫腳,桑虞隻能絞盡腦汁地思索自己職權範圍内的改良。
“也就是說,大漢應當将監督權與執法權分開來,有專門監督的部門和執法的部門?”劉彥沒有掩飾臉上的驚訝:“子深……爲什麽會想到這個?”
劉彥是後世而來的人,哪怕不是學律法出身,但因爲後世接觸信息簡單,有些信息哪怕是不想學也會時常看到,雖說不是專精但至少不會陌生。
其實後世的很多國家,其中就包括天1朝,很多部門是集監督與執法爲一身,但宣判權卻是被獨立出去,隻是律法規定是那麽一回事,能不能真的遵循規章制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紀昌仔細回憶了一下,似乎漢國也沒有發生什麽太大或者轟動的渎職行爲,甚至可以說官員犯事也隻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沒有發生什麽大事,身爲禦使大夫的桑虞卻丢出這麽一個重磅的改革議題,紀昌幾乎一瞬間就猜出桑虞是想要幹什麽了。
劉彥其實也是在回憶近期國内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思索下來并不覺得有什麽事情能夠引出桑虞來談改革。他卻不像紀昌想那麽多,以君王的立場作爲出發點,自然是希望國家的律法體系越是健全越好。
“臣隻是未雨綢缪罷了。”桑虞開心啊,劉彥已經很久沒有直接稱呼他的表字。他覺得自己這一步走對了:“大漢秉持以法治國理念,秦法過于苛刻,大漢一直在改良律法。律法可以改良,執法部門自然也能改良。臣以爲,不如一步到位。”
劉彥也沒有掩飾喜悅,含笑問:“那子深可有章程?”
“臣有初步思慮,還需王上斧正。”桑虞越加覺得自己在這一件事情上的正确性,不止可以挽回君臣情誼,或許還能将名聲流傳于後世萬代,越是這樣就越謹慎,說道:“類如禦史府,可在府衙之内劃出幾個所屬部門,如轉諸監督、掌執法、檢索取證、主持宣判。或對國體進行改革,分所屬職權專門設立的監督、執法、取證和宣判之府、署。”
劉彥當然是傾向于後面那個提議,要是前面那個隻是内部的分權,實際上該部門的主官還是一手全抓。
有鑒于天1朝的一種普遍現象,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然後是不管哪隻手都随便亂伸,導緻的絕對的權力導緻的絕對腐敗現象,要是能夠從根本上來進行制約,那當然是再好不過。
紀昌在這個時候就不得不插話了,再則說起來丞相府有權插手一切内政事務,說道:“大漢目前有禦史府和廷尉署,禦使大夫是要針對這兩個部門進行改變?”
說起來,桑虞其實還是要先和紀昌這個丞相至少是通通氣,不應該是直接捅到君王這裏。紀昌理應是表達出不滿,屬于合情合理。
“僅是初步探讨……”桑虞自然知道自己理虧,往大了說還是蔑視丞相。他不與紀昌事先溝通,其實還是内心有怨言,隻以爲上一次之所以被警告有紀昌搬弄是非的嫌疑。他不得不補充一句:“若有所作爲必然是要彙報于丞相。”
劉彥現在的關注點不在于丞相與禦使大夫的龌蹉,徑直對桑虞說:“子深細細道來。”
桑虞顯然是有做過很深的思考,對于微小改革與大動作改變提出自己的見解,但又不表現出傾向于哪個,很謹慎地表達出一切取決于君王的意志。
在隋唐初期的時候,禦使大夫所屬就開始從擁有執法權轉變到隻有風言奏事的權力,到了兩宋才算是真正地以國策方式确定下來,不過得說的是兩宋的禦史一般就是個副職,但凡是位高權重的官員都會有一個禦史的頭銜。而宋朝官員一般情況下是身負多職,實權官以及一系列頭銜多到吓人,一般情況下除了實權官之外,另外的官職隻是領俸祿的附屬品。
禦史完全靠嘴巴吃飯是到了有明一朝,鑒于儒文化發展到明朝已經差不多爛到底,禦史其實已經失去了本來的職責,變成博取名聲的工具,甚至是演變成黨争的利器。
劉彥一邊喝茶一邊做出思考狀,他比較好奇桑虞的改革是個什麽方式,直屬的禦史府在這一次改革中會被定位在什麽角度。
禦使大夫從三公九卿制定型之後就設立,禦史府一直以來的存在感卻不是太強,大多數時候是作爲丞相府的附庸存在,相反是廷尉署可謂是兇名赫赫,但廷尉署更多的時候是皇帝用來對付百官和貴族的利器,才有廷尉是皇帝頭号鷹犬的說法。
在劉彥看來,由禦使大夫親自提出的改革,恐怕不會讓禦史府變成一個隻有動嘴巴不能動手的部門?
果然,後面桑虞漸漸探出一些理念,表現出來的态度是禦史府可以轉變成爲一個轉諸審判和定刑的部門,通俗說法就是轉變成爲一個法院,中樞這個自然是最高法院,然後各州郡的下屬部門則轉化爲地方法院。
那一刻劉彥其實是無比的吃驚,他很确定自己根本沒有向桑虞談及過類似的話題,可桑虞就把經過數千年醞釀和改革的“成果”給搬了出來。
劉彥确認自己沒有理解錯誤,桑虞的說法可能有些不同,理念上卻與後世的法院一樣,可不是到了兩宋或是明的那種“中央斷定天下重犯刑名”,就是法院隻管依照律法和取證、罪行進行宣判。
“王上,或許應當将廷尉請來。”紀昌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那已經不是小小的改革,是關乎到了國家的體制。
桑虞還沒有講到廷尉署方面,對于紀昌的敏感隻是看了一眼。
廷尉署在地方其實是沒有下屬部門,僅是屬于中樞的執法機關,地方上的衙門也不是隸屬禦史府,各州、郡、縣的衙門實際上是隸屬丞相府,然後是軍方也有自己的律法機構,所以說能夠管得上律法的部門真的不要太多。
君臣三人暫時将話題扯開,想要深談自然是要等待庾翼到來之後。
庾翼下朝也沒什麽耽擱直接回家,他目前最在意的是在南方的入侵,由庾氏主導的隊伍已經正式殺入林邑國境之内,進展和收獲上面頗豐。
在西南半島入侵的武裝已經劃分,軍方依然是将重心放在對糧食的掠奪上面,各家族卻是什麽都搶。家族武裝不同于軍方的是,一邊劫掠和占領土地,另一邊發了瘋似得探勘資源,每發現什麽資源立刻上報。
各家族上報其實也是迫于無奈,藏着掖着要是被别人上報,那官方的記錄裏隻會是屬于上報所屬家族。而官府記載屬于誰,誰就有多少年限的所有權。
林邑國對于被大舉入侵是一種懵逼的狀态,他們前一刻還以爲東晉小朝廷完蛋了,可以肆無忌憚地去攻奪無力顧忌的東晉小朝廷疆土。然後是林邑的入侵還沒有開始準備,下一刻漢軍到來開始入侵。
“林邑國王已經派出使臣,一路走内陸,另一路走沿海,已經在來襄國的路上。”庾條是庾翼的兄長,但他的名氣比起諸多兄弟很是不如。他略略皺眉地說:“若是林邑使臣來稱臣朝貢,西南局面可會出現變化?”
庾翼立刻就笑了,說道:“西南局面爲王上欽定。”
好像劉彥也從沒有掩飾自己的民族态度,一開始就擺明漢民族至上,雖說這種至上不是完全排斥異族,可由漢人主導融合是不變的。他對胡人或許還感到重視,對蠻與夷則是一種赤裸裸的蔑視态度,很不幸的是不管林邑還是扶南都屬于“蠻”的一部分。
“也是……”庾條還不太适應漢國的國情,感概道:“大漢雖有藩屬,卻不重視。”
想當初的東晉小朝廷,因爲得位不正外加國家堪憂,對任何一個藩屬國都恨不得當祖宗來對待,完全就是一種本末倒置,庾條對比漢國之後才會有那樣的感慨。
兩兄弟談事情談到一半,家老急匆匆來彙報,說是秘書郎荀羨前來。
庾翼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見了荀羨也僅是得知君王召喚,他當然是答應召喚,卻不是與荀羨一塊前往。
“沒有聽說發生什麽大事,王上怎麽會派人召喚?”庾條想到了什麽似得,說:“莫不是北伐戰局有變,或是南方……”
庾翼不知道的前提下無法回答,想的卻與庾條差不多,不敢耽擱趕緊更衣。
等待庾翼入宮之後,見到劉彥、紀昌、桑虞三人皆在,沒有看到軍方武将。沒有武将那就不是北伐出現變局,他那一顆提起來的心稍微放下,卻又想到是不是南方有變又重新提了起來。
對于西南半島被劃爲各家族攻掠區域朝中不是沒有反對意見,隻能說是反對意見很少,但官場從來就沒有絕對的事情,前一刻盡占上風,下一刻滿盤皆輸,類似的例子簡直多不勝數。
庾翼到來之後沒有貿貿然開口,稍微聽了一小會總算是回過味來,不是北方戰線和南方半島的事,但事情卻比前兩樣要嚴重千萬倍。
“針對律法相關進行改革?”庾翼其實是理解爲一種變法,還是能夠影響千秋萬代的變法,既是愕然也是愣神,反應過來之後用着萬分詭異的目光看向桑虞:“體制事關國家,禦使大夫此次變法因何而起?”
如果說包括劉彥在内那一批崛起于微末的人算是銳進派,還是那種根本不管什麽舊例和慣例的激進派,漢國其實并不缺乏一些保守派。
激進派和保守派不一定有對錯,隻是對待事物态度上的不同,庾翼直接問桑虞想要變法的原因,桑虞總不能說是圍了挽回君王信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