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丞相是專門管民政,國家所有關于“民”的政事都能參與或插手。在這麽一個職位上,要是真的有心中飽私囊或是爲家族牟利,隻要在行政文書上稍微動一下手腳就能辦到。哪怕是動手腳有下面的人察覺,他們敢得罪一個掌握重權的右丞相嗎?很顯然隻有二愣子才敢,但官場不會有那麽多二愣子。
劉彥可以觀察到桑虞額頭在往地闆滴汗。
這麽冷的天還能流汗流到滴在地上,桑虞是真的被吓到了。他現在的注意力不在身軀,不然能夠感覺到渾身濕透透,内衣已經完全黏在肌膚。他現在所有的意志都是在支撐意識清明,腦海中的警鍾大作,要不是全力支撐着,眼前一黑一黑外加金星狂冒,昏倒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有人歡喜有人憂愁,大朝會在诏書念完之後,散朝聲被喊出,劉彥步入後殿,大部分人依然是保持跪拜的姿勢,站起來的人滿臉怪異也沒有離去。
是等劉彥離開大概一刻鍾後,大殿裏的人才好像從震驚或是喜悅中回過神來,先是一聲聲的道賀出現,自覺是好事的人會滿臉帶笑地回應,覺得受損的人則是帶着僵硬的笑容。
桑虞是整整調整了一刻鍾才恢複正常,他要尋找紀昌的身影,在一片同僚的身影中找了許久,期間還要應付各種善意或是惡意,一圈下來卻是沒有找到紀昌。
“恭喜啊,右丞相……,啊,不,該稱呼禦使大夫了。”冉闵一臉樂呵地專門在殿外堵桑虞,堵到人之後就是以看似沒心沒肺的姿态,全然不顧桑虞壓根就不想搭理,又接着說:“以公的才能,定能爲大漢官場清明廉潔出大力,就是……”
桑虞剛才已經禮節性地行禮過,郁悶冉闵堂堂位比三公的骠騎将軍竟然能幹出這事,邁出的腳步沒有停下來,隻給冉闵留下一個背影。
“還禦使大夫呢,一點禮貌都沒有。”冉闵說話的對象是正好路過的桓溫,他是直接伸手扯住桓溫,又在桓溫一臉錯愕的表情說:“等肅孝、恒安、睿才幾個夠格的出來,找個地方一塊暢飲。”
肅孝是徐正的表字,以冉闵的武将職位其實不能稱呼太尉的表字,不過冉闵顯然是根本沒在意。
桓溫稍微一想也就知道冉闵是什麽意思了。
徐正是太尉,冉闵是骠騎将軍,呂泰是征東将軍,桓溫是征南将軍,李壇是征北将軍。其中以李壇的年齡最輕,徐正和呂泰的資格最老,桓溫和冉闵都是半路加入劉彥麾下,現在他們都是軍方的巨頭。
漢國目前已經出現了武将第一人的太尉,連帶位比三公的骠騎将軍也有人擔任,四征則是最早出現的高級别将軍号,那麽四鎮将軍、四平将軍、四撫将軍肯定也必然出現,就是不太清楚會不會有雜号将軍。
對于冉闵來講,除開四征将軍,以下的中郎将都不算夠資格能夠并立,他的話讓旁邊的人聽到就是一陣側目,不過他卻依然我行我素,真的是等覺得夠格的人出來,有一個拉一個,就是沒有等到徐正。
後面冉闵一問,由呂泰提供答案,說是紀昌和徐正先後被劉彥召喚過去了。
議事大殿的後方是後殿,後殿就是一個休閑的室内場所,比如君王主持完朝會想要開宴,一般就是臨時在後殿舉行,正式一些的國宴級别則是要前往專門的宮阙。
劉彥不是在後殿見的紀昌和徐正,是在一處林苑。
石虎修建宮城的時候,宮殿、章台、樓閣修了不少,卻是以林苑的數量最多,然後又仿照南方的一些林園進行模仿建設。
襄國這邊宮城中的林苑有分規格,最大的是王室宗族的狩獵苑,裏面放養着許多的動物和猛獸,石虎要是有空就會帶着臣子進行圍獵。
有傳言稱,襄國這邊的林苑是意外多發地,原因是林苑裏面的猛獸着實太多,不但是數量多也是種類多,它們是按照野生的模式生活,獵殺動物就成了平常事,導緻宮城的一些宮女、宦官甚至是侍衛也會被猛獸襲擊,經常會發生猛獸吃人的慘事,然而石虎并不引以爲意,石虎甚至會對宮女、宦官、侍衛被猛獸襲擊吃掉感到開心。
石虎的愛好成了劉彥的難題,劉彥沒進住之前林苑基本上是被封鎖的狀态,決定進住之後軍方用了大批人手對猛獸進行抓捕和獵殺,但林苑的範圍着實太大,到目前爲止都還沒有确認是不是有遺漏掉猛獸,結果是王室成員隻能貓在後宮不能閑逛。
劉彥自身的武力值很可觀,時刻也有甲士随身禁衛,是一點都不擔心會遭遇猛獸。他住進了宮城之後,已經有多次親身幹掉猛獸,不過卻是瞞着文武百官。
徐正和紀昌來林苑的路上都看到有禁衛還在抓捕和獵殺猛獸,他們一緻認爲這座宮城真心不像話,像是危險的動物園多過于像是一國君王該住的地方。
“至今爲止是還沒有發生猛獸襲人的事件,但太尉理當懇請王上加派士卒進行全面檢查。”紀昌深蹙眉頭,萬分嚴肅:“王上安慰關乎社稷,王室成員亦是不容有失。”
按照規格丞相和太尉隻能說是地位相等,隻不過軍和政之間的區别。紀昌曾經的左丞相是管軍務,專職丞相又有太尉之後,軍務理所當然是該歸于太尉管轄。
身份高的人不會随意亂說話,徐正聽出了紀昌的意思,真的關心安危,何嘗不是紀昌在表達今後不會再插手軍務。
徐正面對紀昌的善意感到非常高興,咧着嘴笑道:“老紀,咱兩是老相識了,何必像外人那般客套。你知我知即可,太生分是看不起老徐啊。”
“……”紀昌怎麽都覺得徐正是有些樂過了頭,沉默走了一小會,提點道:“古往今來,身爲人臣應當恪守本份,忠于君王,不愧于國家。”
“是是是,你腦袋瓜子好使,說的都對。”徐正依然還是樂呵呵的模樣:“老徐是心裏高興,不想學你明明樂得很,卻是非要擺出一副死人臉。”
紀昌臉頰抽搐了幾下,内心裏卻是無比感動。
這人和人要是熟悉,粗魯的人不會假裝彬彬有禮,那是真的當成知交,有些時候口無遮攔是因爲信得過對方,願意以性命相托。要不都是位高權重的人,被抓住一個小把柄就有可能會弄得家破人亡外加族滅,誰還不知道該戴上面具做人。
早期跟随劉彥長廣郡奮起的人并不少,可是能夠活下來的就不多,活下來而又有足夠才能擠上高位的就更少,徐正和呂泰是爲數不多中的兩個,紀昌是在不其城之戰才被俘。紀昌的人似乎還是被徐正親手俘虜的?
不其城之戰後,徐正與紀昌就沒少接觸,另一個接觸最多的人是呂泰,再來就是李氏婦香(阿香),然後又加入了李匡、骞建同等等的一些人。
如果漢國高層真的要分派别,追随劉彥崛起于微末的那一批人天然就成爲一派。而現在紀昌和徐正分别成爲軍政的第一人,不但紀昌分爲沒那麽簡單,看上去徐正也肯定是猜測到了什麽。
紀昌和徐正見到劉彥時,劉彥剛剛完成翻身上馬的動作。
“自己挑選一匹。”劉彥已經換掉了冕服,穿的是一身武士服(傳說中的胡服騎射那種),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有随行禁衛将騎弓、箭囊、戰刀等等的兵器一一放置在該在的位置。他扭頭看向已經挑選并騎在戰馬上的徐正和紀昌,說道:“陪寡人散散心。”
現成的丞相和太尉都是剛剛參與朝會就過來,兩人都還是身穿大禮服(朝服)。由于事先沒有心理準備,自然也不存在攜帶獵裝而來,似乎劉彥也沒有讓兩人一塊狩獵的意思,兩人都是一身大禮服騎馬而行。
劉彥騎跨的戰馬非常雄峻,馬背高度該是有個一米七左右,算上馬尾體長至少二米四左右,渾身的肌肉看着發達,毛色顯火紅。
這匹馬是個什麽名堂解釋起來很複雜,應該是西域更西的地方傳過來?(事實上是頓河馬)要是以華夏習俗喜歡給雄峻戰馬起外号的特性,怎麽也該又是一匹赤兔。
很多人總以爲戰馬體積龐大、馬背高、肌肉發達就是一匹絕世寶馬,但其實并不是這樣。馬也有相當多的種類,其中就有一種重型馬,而重型馬就是看着好看而已,耐力、沖擊力、瞬間發力十分堪憂,壓根就不适合作爲戰馬。(蘇1聯重型馬被人工培育出來隻适合作爲挽馬)
漢國現如今并不缺馬,馬的品種應該說還十分的豐富,那是與石羯趙國交戰四五年中的不斷繳獲,也是胡人統治下的中原并不缺牧畜。
馬多了就不難挑選出一些特别優秀的馬種,尤其是早期匈奴人不斷在西域周邊劫掠,而羯族是繼承了匈奴的遺産。
極其優秀的馬都成了劉彥的收藏,連帶漢國也能挑選出足夠的馬來組建一萬具裝騎兵,其餘的各種類騎兵也能找到合适的戰馬。
“王上。”紀昌問出了憋了許久的問題:“若是商議要務,禦使大夫是夠需要傳喚?”
劉彥撇了紀昌一眼沒有回答。
這一次借封賞重新安排官職,就是針對時政做出的特别安排,警告桑虞的成份可以說非常大。
桑虞選擇成爲世家領袖本身并沒有什麽,但他做的事情就很有問題。
世家也是國家的一份子,早期的世家也就不說了,但是現在的世家基本就是國家的蛀蟲,他們隐藏人口,大肆侵占國家和百姓的土地,包括隐稅等等行爲也是常事,甚至在國家遭遇危機的時候還會成爲禍害,不是蛀蟲又是什麽。
可以說世家一日沒有改變作風,那麽就是一日都與國家形成對立,桑虞成爲世家領袖之後,沒有如同劉彥所希望的去改變世家,相反桑虞很明顯地做出了“一切照舊”的行爲,劉彥沒有直接革職僅僅是警告,就看桑虞能不能醒悟過來。
徐正等待劉彥控馬馳騁而出,控制坐騎來到紀昌身邊,說道:“泰安,今日王上說什麽就是什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咱們能别找不自在嗎?”
衆多騎馬禁衛驅馬跟上劉彥,馬蹄聲滾滾之中塵煙泛起,又有徒步的禁衛跑步而過。
一片煙塵之中,紀昌弟弟歎息了一聲,說道:“子深是爲家族拖累了。”
徐正咧嘴一笑,說:“那可不一定是家族拖累,看看言之、德才等人,他們亦有家族,爲何不像子深?”
呂議和蔡優的确也都是有着一大幫家族成員,庇護于羽翼之下的人不少,似乎還真的沒有聽過明顯公器私用的爛事?
“王後的娘家崔氏一族最應該來當那個什麽破領袖吧?”徐正在拿捏馬鞭,有話說話:“自先漢以來,外戚才是理所當然的世家領袖,爲什麽崔氏一族不那麽幹?老徐可不相信是子深過于厲害或是霸道,又或是崔氏一族愚蠢。”
那一邊,劉彥已經在張弓搭箭,對準的是五十步開外的一頭野豬,利箭離弦之後準确無誤地命中野豬的眼睛,一箭直接讓瞧着該有七八百斤的野豬斃命。
紀昌還在思考徐正那些話的時候,徐正已經拍馬過去劉彥那邊。
“王上神箭法啊!”徐正滿臉在述說着手癢,用一種腼着臉的表情說:“臣雖然是身穿朝服,卻不妨礙射箭,要不也讓臣獵些,好帶回去當下酒肉?”
劉彥知道徐正說的下酒肉是真的,他聽說徐正僅僅是到襄國不足一個月卻每天都帶着家将和部曲出城狩獵,打獵回來還會四處拿野味送人,連宮城都時常收到獵物。當時他就感慨,也就徐正敢送食物到宮城,其餘人就是一粒米都不敢送到宮城。
話說,送君王食物,要不是膽子大到沒邊,那就是腦子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