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謠是長江以南的民歌,用着吳侬軟語吟唱着悠長的語調,大多數是一些情歌之類的歌曲。
曾經被十面埋伏的霸王楚軍,他們也是在夜幕中歌唱,各種歌曲隻有一個中心的意思,除了思念家鄉之外就是思念父母妻兒。
“軍心士氣徹底完了。”
謝石沒有派人制止唱歌,士卒唱那些歌曲會近一步動搖士氣,可是制止的話極可能會演變成爲嘩變,曾經西楚霸王項籍遇到的難題也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沒有像是西楚霸王借酒消愁,更沒有美姬在冊上演霸王别姬,隻有孫綽、謝尚等一批同樣愁眉苦臉的将校沉悶地待在中軍大帳。
白天一戰沒有挽回出現動搖的軍心士氣,相反是因爲失敗讓士氣以更快的速度下降,出戰的兩萬幕府親軍隻逃回六七千人,後面出擊的奮武和奮威兩個軍府丢了四千多人,其餘戰線彙報上來的情況也是損失慘重。
晉軍渡過淮水來到北岸僅是兩天,前前後後折損進去的部隊已經超過三萬,剩下的五萬不到中還有三四千的傷員。
晉軍折損的部隊并不是全部身死,包括劉建、謝萬、王謙等一批将軍在内,被俘該是有個兩萬左右。被俘的将軍是個什麽情況不好進行猜測,那些被俘的晉軍士卒則是被漢軍監督并驅趕到晉軍營寨周邊唱歌,與之晉軍營盤内的歌聲形成呼應。
關于“四面楚歌”的典故,有讀過書的晉軍将校其實都熟知,漢軍驅趕被俘晉軍将士過來唱歌是什麽意圖,包括謝石在内雖然清楚卻沒有好的對應措施,隻能是眼睜睜地看着軍心士氣不斷地被瓦解。
“漢軍……今晚肯定會夜襲。”孫綽還在努力做一個随軍文人該盡的責任,說道:“或許可以利用起來,拯救一下士氣。”
謝尚颔首說道:“設下陷阱,能殲滅自然是可以讓将士們的士氣提振一下。”
謝石自然同意,振作一下精神就走到沙盤旁邊,點了幾個漢軍最有可能來襲的位置,說道:“便由從兄來作爲指揮。”
晉軍現在還有堅決作戰欲望的部隊其實是不多了,湊一湊也就隻能是湊出三四千人,比較詭異的是這些人大多數是從中原南逃,要是了解一下會清楚基本出身于中原豪強家族,與之漢軍可以說是有深仇大恨。
漢軍橫掃中原,清理和剿滅的豪強不可計數。逃出漢軍清繳的那些豪強,他們要看所處的地理位置,靠北的是逃到石碣趙國治下,靠南則是逃到東晉小朝廷這邊。
東晉小朝廷将南逃的青壯強迫參軍入伍,原本是要集中南逃青壯組建一支北府軍,再挑選世家子充任軍官,但是漢軍突然南侵打斷了小朝廷的動作,最後是将那些青壯打散了分配到各個軍府。
逃到東晉小朝廷治下的那些人,他們天然上就仇恨漢軍,與漢軍交戰的時候無比賣力,但要說的是他們賣力并不一定可以得到回報,那是東晉小朝廷的政治格局所決定了的鐵則,努力奮鬥不如投個好胎。
謝石将人集中起來,他公開允諾,說是這一場戰争就是決定他們命運的機會,不說立功會飛黃騰達,講的是各個世家會接納立功者,使有功者可以被門閥或是世家庇護其門下。
要是了解東晉小朝廷的政治格局,聽到會被門閥或世家庇護,遠比聽到朝廷會賞賜高官厚祿更加有可信度,本就決定要拼死一戰的那些南逃之人,有了新的盼頭自然是精神一振。
接下來就是謝尚統籌,将漢軍可能來夜襲的幾個區域原本的駐軍清空,收集來柴火等可以助長火勢的東西,再弄來一些火油,讓被激發更強求戰欲望的那批将士進駐,就等待漢軍真的來襲營。
“怎麽辦?”
“沒有可能進行通報……”
趙千表面上是衆多南逃之人其中之一,實際上他卻是漢軍的一名屯長,混進了南逃人群中到了東晉小朝廷治下,一樣是被充軍爲兵。與他對話的人同樣是來自于漢軍一員,兩人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會合。他們的任務很複雜,總得來講可以稱作爲間諜,與之有相同任務的不知道多少。
很自然的事情,國家層面上會做的動作非常多,派人混進某支隊伍,前往敵對勢力那裏潛伏,有些潛伏者是身懷破壞任務,也必然是會有潛伏者帶着任務在敵對勢力發展。漢國派出的潛伏者并不單單針對東晉小朝廷,像是石碣趙國和慕容燕國就是主要的滲透目标,氐族苻氏、拓跋代國和張氏涼國也有布置。
“營内布置很多可以助長火勢的易燃物!”張力蹙着眉頭,說道:“一旦沖進來,真的就出不去。”
說起來也是謝尚心夠大,根本就是抱着讓夜襲漢軍有來無回的決心在進行布置,決心之大甚至都願意承擔火勢可能蔓延到其餘營區的風險,一切隻因爲一場勝利對晉軍來講真的無比重要。
趙千和張力無法繼續說下去了,剛才能夠交談是因爲同一伍的其餘人被抽調走,人都回來哪能再談。
謝尚布置的時候,爲了不引起漢軍的懷疑并不是将營區弄成空無一人的模樣,營中該點燃的篝火肯定要點燃,巡邏隊伍更是不能減少,就是該圍在篝火旁邊的士卒也沒有忘記,就是一些可以躲人的營帳肯定是藏着更多的士兵。
晉軍這邊做好準備就等漢軍來夜襲,他們等啊等啊,營中的歌聲是一遍又一遍的唱響,可是到了臨近寅時,周邊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發生。
站在箭塔之上的謝尚是很努力地進行觀察,随着時間的流逝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夜襲存在講究的地方,一般是會發生在子時之後,尤其是寅時這一時間段最有可能發生,畢竟深夜三點到五點是最容易犯困的時候。
“風……變大了。”謝尚身後的披風在随風飄蕩,箭樓上的旌旗已經被風吹得發出獵獵聲響。他眯着眼睛看向遠處,那裏的草叢和樹枝在不斷地搖晃,更遠地方漢軍弄起的篝火被風吹着火勢不斷搖擺:“西北風!”
原先的風向是西北風,風向突然有變化與氣候有關。南方要是起了西北風一般就是要下雨的前奏,空氣也會随着下雨變得潮濕。
起了西北風對晉軍是壞消息也是好消息。壞消息是這樣的風勢一旦放火,風會讓火勢向東南蔓延,那麽火就不能輕易放。好消息是西北風會帶來下雨天氣,雨天的時候軍隊基本是會躲雨不是冒雨作戰,那樣的話漢軍趁晉軍士氣低落進攻的時機就将失去。
曠野之上,草叢真的是在不斷地進行搖擺,一些沒有被砍伐的樹木枝葉也是不斷地擺動,風聲之中帶着各類植物摩擦發出的聲音。
風勢越變越大,那些歌聲已經暫停下來,處于晉軍營盤外圍的士卒,他們看向曠野的頻率越來越高,能從士卒的眼眸裏看到驚疑不定,好像是那些不斷搖擺的植物無論怎麽看都像是不斷逼近的漢軍士卒。
謝尚自己都有些疑神疑鬼,他注意到軍營的歌聲停止,走到邊沿看向下方,發現在下面站崗的親兵數量增加了一倍,一個又一個是做出最高的警戒姿态,可以想象營盤裏的将士又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一段凄厲的喊聲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位處中軍大帳的謝石聽到後是霍地站起來。
“盡量讓營中有充足光線!”謝石是甲胄和兵器都不離身,快步走出軍帳向四周張望,對緊随而出的衆将校下令:“諸君各回各處,務必約束士卒。”
凄厲的喊聲已經不止從一處發出,每一聲都是帶着十足的驚恐和慌張,随後是該處地方的士卒不斷呼喊和亂跑。
受命率軍隐藏于晉軍營盤之外的鍾會,他其實是比較煩那些不斷搖晃刮到臉上的草葉,隐隐地能感覺臉上火辣辣又癢癢。
徐正還真的是安排部隊準備夜襲,不過給予率隊将校有很靈活的空間,事不可爲當然是隐而不發,要有機會也不能放過。
準備夜襲的漢軍将士,他們是用匍匐的姿勢借用密集的草叢靠近到晉軍營盤之外兩三裏處,安安靜靜地趴在草叢堆裏。
風勢突然變大之後,秋季夜晚本來就低的溫度又降了一些,實際上趴在草叢裏是會感覺到一絲絲的涼意,真要是趴在草叢一整夜,涼風不斷地吹再加上會有露水,身體強壯都會在隔天感覺渾身的骨頭發酸,身體素質差一些肯定是要染上風寒。所以說,埋伏啊什麽的還真不是什麽人都能幹得出來。
晉軍營盤有營嘯迹象,是由那些突然出現的凄厲叫聲被埋伏在草叢的漢軍将士發覺,他們聽到晉軍營寨那邊的動靜後都是精神一振,士卒會下意識看向周邊的軍官,軍官則會尋找頂頭上司的身影。
一聲凄厲的叫聲總是能夠引起晉軍營盤某處産生騷亂,随後整個晉軍營盤都像是被驚慌所籠罩,鍾會是當機立斷站起來,大吼:“衆将士,随我高喊,殺!”
刹那間是草叢裏突然站起大片的漢軍士卒,他們放開嗓子不斷高吼“殺”,雙腳卻是沒有向前邁動的迹象。
曠野突然出現的喊殺聲讓本來就驚恐的晉軍産生更大的恐懼,可以發現晉軍營盤的營嘯已經開始由營盤邊緣向内蔓延,連謝石緊急安排的幾項措施,不管是處死亂跑者,或是由軍官約束,實際上恐慌蔓延之後效果已經有限。
率領敢戰者要做埋伏的謝尚,他已經放棄埋伏,是調動着部隊向中軍而去,一路上受到亂兵沖擊是直接弄死,等于是殺着一條血路才抵達中軍。
謝石所在的中軍情況要比其它位置好一些,幕府親軍說到底就是謝氏的私兵,盡管是剛剛曆經一場大敗可建制并沒有散,再來是他們所處的位置也不會像軍營邊緣會有過多疑神疑鬼的空間。
“都督,都督何在?”謝尚推開一衆謝氏親衛,看到謝石立刻走過去,說道:“恐懼已經蔓延到全軍,士卒看到任何的風吹草動皆以爲是漢軍,混亂已經無法制止。”
因爲謝尚的一句話,草木皆兵可算是出現,就是與曆史上該出現的背景不是一個樣。
實際上謝石已經得到回報,漢軍那邊敲響了戰鼓,大批的漢軍舉起火把出了營寨,左右兩翼的夜戰已經爆發,陷入營嘯的己方部隊無法進行有效抵抗,很快左右兩翼就該失守。
“都督,事不可爲了。”謝尚看上去還算冷靜,用着很是能說服人的表情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還是先退回南岸?”
風還在繼續呼嘯,各種吵雜的聲音彙集起來再被風那麽一卷,聽着簡直就像是萬鬼在嚎叫那樣。
謝石臉上表情陰晴不定,他設身處地的想一想,漢軍沒有理由會放棄晉軍發生營嘯的絕佳時機,必然是會趁機連夜發動猛攻。而晉軍已經陷入混亂,想要進行有效抵抗基本是不可能,戰事還真的是發展到了不可挽救的地步,是要留下來與全軍一塊赴難,還是盡可能地帶更多的部隊撤離,成了一項艱難的選擇。
漢軍的的确确是不會放過這絕佳時機,徐正在發現晉軍營嘯之後,花了點時間進行動員,最先出動的是騎兵。而騎兵是與原先埋伏準備夜襲的伏兵一塊協同發動攻擊,他們沖鋒的那一瞬間,當面的晉軍營寨竟是火光大作,那是謝尚準備的易燃物在混亂中被點燃,本來就有相當多的易燃物,再有狂風一鼓很快就蔓延開來。
燃燒的大火阻斷了漢軍的進攻路線,不管是有多少漢軍到來都隻能氣急敗壞地站在原地幹瞪眼。
要是從高空向下俯視,可以看到大火是由北在向東南方向席卷而去,不知道多少晉軍将士陷入火場,被燒死的不算,成爲火人還在凄慘叫着亂跑的到處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