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國想要以弱勝強,那自然是統軍将領要有高超的能力,甚至是國家要進行“造神”運動,哪怕是沒有名将也會吹噓出名将來,那是爲了帶動軍心士氣。一般情況下以弱勝強也的确是會得到崇拜,要真的有誰能打幾場出色的戰役,名将的頭冠本人不願意伸手也絕對有人主動将其戴上。
強國并不是說出不了名将,就是強國給名将出現的空間真的要比弱國少很多。那是強國本身就那麽強,方方面面領先于弱國的情況下,強國很少會出現以弱擊強的戰争,基本都是以強盛的軍力布置在戰場,赢了是理所當然,輸了才叫丢人。
毫無誇張的講,隻有弱國一方才需要千方百計地使用任何手段來獲取戰争的勝利,那是因爲不使用手段就真的無法取勝。強國會講究穩重,能夠依靠絕對的實力平推就不會給自己憑空添加不可知的因素,畢竟任何一個計謀其實都是帶着風險,絕絕對對不存在一定成功的計謀。
徐正在這一場戰争中不是沒有韬略,像是用本部主力吸引晉軍的最大注意力,外圍戰場的幾支兵馬去攻城掠地,其實就是謀略的一部分。
從某一方面來講,要對比徐正與謝石定位的話,徐正是将目光放在了戰場全局,謝石隻是将目光盯在淮水主戰場,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徐正的眼界之所以高,不是他在才能上面天生勝于謝石,是漢國的整體環境所緻。就好像曾經的三國時期,出身中原的那些人着眼的是再次一統天下,出身于南方的人隻是想要進行割據,一開始的眼界就決定了戰争的走向,眼界決定了奮鬥的終極目标,後面也的确是給中原的諸侯将天下再次一統。
漢國不需要什麽制造名将的活動,從上到下都不需要,不應該出現一人帶動全軍的氛圍和空間,展現出集體的強大才是主流,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實際上是劉彥在做預防。
任何一個可以讓名将來影響軍心士氣的國家,名将的存在對于國家是一種實打實的威脅,且不談割據的可能性會無限大,君王也必然忌憚名将的存在。需要來思考的是,名将死了之後,國家還打不打仗了?
從清晨爆發的戰事哪怕是到了中午的午餐時間都沒有停止,雙方各有損失之下,戰場左右兩翼一直是僵持狀态,中心部位則是在拉回的拉伸。
“鷹楊軍府已經完全折進去,建威軍府和楊武軍府折損大半,威厲、威寇、威虜、威戎等軍府亦是各自折損超過一成。”孫綽的整個臉都快扭曲了,他努力讓自己的嘴唇不哆嗦,問道:“是不是将建威軍府和楊武軍府撤下,餘部也是稍微進行休整?”
東晉小朝廷的軍制很多都是繼承自曹魏時期,又因爲是世家分治的情況會稍微有些不同。軍府其實就是幕府之下的一個單位,就好像是楊隋時期的“衛”與“折沖府”之間的區分。
謝石現在是東晉小朝廷的征北大都督,以都督的官職建立征北幕府,其下的軍隊會有各個大大小小的軍府,例如劉建的鷹楊軍府就是一萬人的建制,那些“威”級别的軍府則是隻有三千人的滿編編制。
東晉小朝廷目前是延續西晉朝廷的軍隊編制,“四征将軍”位次于三公,随後是“四鎮将軍”,其後還有中軍将軍、鎮軍将軍、撫軍将軍這三個與四鎮同一品階的将銜。往下就是“四安将軍”,另有“四平将軍”,正品的将軍号是到了前、後、左、右四名将軍結束。
到了前将軍、後将軍、左将軍、右将軍以下,爲了一些文官可以堂而皇之的指揮軍隊又安置了征虜将軍、冠軍将軍、輔國将軍、龍骧将軍等号,不過後面這些一般是被視爲雜号将軍。所謂雜号就是隻有将軍的職位,沒有軍隊編制。
建威将軍、振威将軍、奮威将軍、廣威将軍、振武将軍、奮武将軍、楊武将軍、廣武将軍是被排在東、西、南、北、中等中郎将之下,它們卻是有實際編制的将軍号。
鷹揚将軍、折沖将軍、輕車将軍、楊烈将軍、甯遠将軍、材官将軍、伏波将軍,這些将軍所在的軍府,是在東晉小朝廷基本上是每次發生大戰都會派遣上場的部隊。
更有諸多以“威”、“武”、“綏”、“讨”、“蕩”、“殄”、“掃”、“厲”“虎”爲前綴的将軍,他們雖然也是一個将軍,可是實際上軍權并不大,一些諸如南蠻校尉、西戎校尉、南夷校尉所統率的軍隊和軍權都要比它們大得多。
不是生在當代,或是有認真研究,光是聽什麽将軍的部隊折損多少,咋一聽會覺得損失慘重,可是不同級别的建制士兵數量不同,例如孫綽說“威”字級别的那些将軍所在軍府折損一成,實際上是三千人損失了三百,倒是鷹楊、建威、楊武這種級别的軍府折損一半代表沒了至少五千人。
謝石臉色同樣不好看,劉建所在的鷹楊軍府全軍覆沒,謝尚統領的建威軍府和楊武軍府沒了一半。他是痛恨劉建的不争氣,爲謝尚還能堅持多久不潰退深表懷疑。
這不,前一腳還在憂慮謝尚能堅持多久,下一刻有人來向謝石報告,說是建威和楊武兩個軍府敗下陣來。
“讓振威和振武兩個軍府頂替上去!”謝石已經無法掩飾憂慮,說道:“僅是小半天的厮殺,三個萬人編制的軍府就徹底廢了,其餘軍府的損失也是超乎預料。”
孫綽不得不安慰道:“我們折損嚴重,敵軍也好不到哪去。”
謝石根本就不需要安慰,他要的是堅持。
“漢軍士卒是以首級記功,每殺死一名敵兵會割下首級綁在腰間……”孫綽苦笑了有一小會,見謝石根本沒搭理才以呢喃的聲線繼續說:“前線的部隊能堅持那麽久,已經很了不起了。”
淩晨開始的戰争打到下午時分開始出現士氣上的波動,滿懷熱情的晉軍将士經過一個上午額頭腦發熱,的的确确是給漢軍造成不少的麻煩,雙方的野戰戰損比更是破天荒的從七比一減少到二比一。所以說士兵的參戰熱情和意志真的能夠減小雙方的實力差距,無怪乎統軍将領對于士氣的高低那麽看重。
因爲是兩軍全線開戰的關系,先是二十裏的戰線全面開打,随後是形成一片又一片的局部戰場,每一個局部戰場的交戰情況都有不同,像是平坦地形就一定厮殺無比激烈,山地的區域打起來節奏則是會慢一些。
漢軍與晉軍交戰的重頭戲是在兩軍的正面中部,謝石先後在那裏投入三個萬人編制的軍府,徐正投入的是五千編制的三個校,打到晉軍的三個軍府全軍覆沒或是潰退之後,三個校的漢軍其實也是到了強弩之末。
高烈度的戰争之中,調兵遣将是一門考驗統軍主将的技術活,什麽時候該讓臨近崩潰節點的部隊後撤,什麽時候該在哪裏調遣援軍上去,每一個舉動都能夠影響到戰争的最後成敗。就好像是一台機器沒了一顆螺絲或許沒有關系,但是兩顆、三顆或更多的螺絲沒了肯定是要整體散架。
雙方主将在調兵遣将時都沒有太大的失誤,交戰的兩軍才能夠繼續僵持下去,不是以一方的全面潰敗而讓戰事呈現出結果。
先是鷹楊軍府全軍覆沒,再有建威和楊武兩個軍府折損過半,後面被調遣上去的振威和振武兩個軍府隻是上去不到半個時辰竟然也是呈現出不穩,謝石想要短時間内突破漢軍陣線的意圖顯然無法實現。
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西方的天空已經是一片血色,那當然不是地面的大戰導緻鮮血臨天,其實是大自然的一種再普通不過的夕陽,但天象會在人因爲各種念頭中被解讀出想要的意思。
臨近夜幕降臨,雙方主将哪怕是想要來一場徹夜無眠的一站到底,可兩軍也僅是少量的士卒可以夜戰,絕大多數士卒就是手持火把也無法在黑夜裏進行厮殺,真強行那麽幹的打來打去,殺了半天才發覺厮殺對象是友軍,真真不會是什麽嘲諷笑話。
陣陣的鳴金聲先從晉軍這邊被敲響,随後漢軍那邊也響起了鳴金聲,預示着兩軍主将還沒有瘋狂到無視誤傷要徹夜大戰。
戰場上的鼓号和厮殺聲漸漸停息下來,突然變得沉靜的環境讓剛剛還在激烈厮殺的人,他們會産生一種不真實感。這個時候要是再有什麽突兀的動靜,不知道多少人會直接被刺激得抽出兵器就胡亂揮砍。
漢軍營盤那邊升起了密密麻麻的炊煙,必要的篝火也是被處處點燃,沒有參戰的将士和剛從戰場退回去的将士,他們是待在自己的栖身帳篷周邊,少不得是會聊一些感興趣的話題。
同樣是退回本軍營盤的晉軍士卒,他們是在啃着那難吃的幹糧,很少會有人開口進行交談,氣氛顯得很是沉重。
謝石還是一個敏感的主将,一圈巡視下去之後,回到中軍大帳就下令:“宰殺牲口,給予将士分食。”
僅僅是一天的苦戰,晉軍這邊用虛假勝利激起的士氣就有明顯的回落,那麽用肉食挽救一下士氣還是很有必要的。
真的就是那麽一回事,别看這個年頭野獸那麽多,有點能力或是勇力就能打獵來打打牙簽,可是對于絕大多數的人來講吃上一頓肉真的沒那麽容易,吃肉可能是很多人在特殊的大節日才能實現的願望。
夜幕徹底的降臨,恰逢是隻有小小牙尖的新月,想要有光線隻能是人爲生火。
漢軍那邊篝火衆多,遠遠看去就是一片亮色,光線裏面飄揚着旌旗,視力要是好一些可以看到到處都有圍坐一圈的士卒,遠遠似乎還能聽到一片歡聲笑語,呈現出來的就是一種堂堂正正的鼎盛氣象。
晉軍這邊自然也是會有篝火,就是數量上面顯得有些少,士卒情緒各自不同,哪怕是上峰發善心給發了炖肉,但大多也是沉悶或是忐忑,沒人有多少交談欲望就會讓軍營顯得很是冷靜。
“他們也不怕營嘯。”謝石說的是漢軍戰時軍營竟然不做聲音管制,扭頭問謝尚:“可以派出小股部隊進行襲擾嗎?”
謝尚沉吟了一下,漢軍那邊的營盤前方有設置篝火,想要隐秘地接屬于不可能,他說:“不以接戰爲目标,僅僅是騷擾自然可以。”
實際上晉軍營盤的前方也是燃燒篝火,這個是剛剛和漢軍學的。
晉軍這邊不止是士卒情緒有些不對勁,将校階層也是呈現出信心不足的情況。這樣的心态是戰局發展的直接導緻,就好像是漢軍那邊看着熱烈,晉軍這邊則是顯得沉悶,直接關系到的就是白天交戰的彼此損失和有無達到目标。
“那就騷擾。”謝石笑了起來,仿佛是成竹在握那樣地說:“看看一夜未睡的漢軍,白天還能不能有精神。”
幹擾敵軍到夜不能寝,類似的例子在華夏戰争中可不要太多,開戰之前晉軍就有相關的計劃,那是衆多組合拳的一部分。
很巧的是,漢軍那邊也有相關的計劃,結果是一夜之間兩軍來來回回地敲響戰鼓做出要連夜開戰的模樣,你方唱罷我登台的直接結果就是,不管漢軍還是晉軍都要留出必要的部位警戒,畢竟誰都無法肯定對方是不是真的會殺過來。
時不時響起戰鼓,配合的是一陣喊殺之聲,處于戰場本就心情緊張的士兵可以說是一夜多驚,導緻漢軍和晉軍都要做出最高級别的軍營管控,嚴令士卒沒有新指令不能亂晃,有亂晃被巡營隊伍當場砍死屬于活該。
當東方重新出現魚白,新一天到來之際的軍号聲被弄出來,雙方越是靠近前方的士卒,大多數的士卒就是黑着眼圈,顯然是昨夜被折騰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