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氏門閥并不是王氏門閥,在被抽了右臉之後還能将左臉湊上去,爲的就是留下後路好重新崛起。
沒有錯,王氏門閥的作爲是讓長江以南的世家得到了好印象,不到二十年之後王氏門閥再次崛起,更是出了一個被所有世家所贊揚的王羲之。
王氏門閥的作風才是當時世家的風格,能保證家族不滅就不會全力反撲,是會犧牲一些利益來保存家族繼續存在下去。王導去世後的王氏門閥是從軍中退讓,導緻的代價是王氏門閥再沒有熟知兵事的人,僅是在一些文事和文化上占有絕對高度。這個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王氏門閥退出軍事領域挺容易,哪怕是以王氏門閥的實力想要再次進去也是千難萬難。
庾翼所在的庾氏門閥的崛起過程很短暫,是在庾琛那一代踏入軍中才有崛起的契機,随後的庾亮、庾冰、庾翼都表現出絕強的軍事能力和治理地方的才能,等待庾氏門閥成爲外戚之後才迎來全面崛起。
庾氏門閥缺少王氏門閥那樣的底蘊,他們一旦離開軍中就等于是失去爪牙的老虎,下一輩沒有傑出的人物更是庾氏門閥的硬傷,庾翼深知在二十年之内庾氏門閥是别想有再次崛起的機會。
天下情勢風雲激蕩,與之王氏門閥沒落時期完全不同,庾翼的判斷是庾氏門閥根本就等不了二十年那麽久,再來是二十年的時間内那些友好家族還不知道能不能存在,甚至是那些有仇的家族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情況。
性格和脾氣決定了庾翼的選擇,再有家族長老的支持後,庾翼決定走一條相對穩健的道路,尤其是他親自到天下各處走了一圈之後,對于判斷更加堅信。
謝石送走了庾翼和派去送信的人,對于庾翼矯情一番之後拒絕幫忙送信,是一種滿是陰戾的心情。
“傳聞徐正是一個大大咧咧的人,之所以能夠占據高位不過是在劉彥微末之時跟随。”劉建是一個看上去很爽朗的青年,相貌英武且有着很明顯的武将氣質,出身于傳統武将世家,官拜東晉小朝廷的鷹楊将軍。他笑着說:“漢國大部分占據高位的人皆是如此。”
那是肯定的事情,任何一個集團的核心無一不是跟随領袖崛起于微末的人。這個是因爲生死相較和彼此熟悉,有些人可能比他們還有能力,可什麽都比不過君王對他們的信任,說明白點就是親疏有别。
劉建有一個兒子叫劉牢之,不過劉牢之現在可還沒有出生。
謝石能夠聽出劉建并不看得起漢國的将校,卻不打算多說些什麽。臨戰時,軍中将校有自信是好事,他自己保持最高的警惕和謹慎,下面的将校對于戰事的前景越有信心越好。
“中原的種族仇殺還在繼續,北線的石碣依然與漢軍在鏖戰,遼東有燕軍時刻威逼漢國……”謝石一連串的說下來,表情堅定地說:“隻要徐正上當,此戰得勝必然打破漢國戰無不勝的神話,緻使崩盤。”
劉建聽後連連點頭,看他的表情像是對此深信不疑。
講實在話,漢國的崛起時間還真的太短,要說内部團結一緻和穩定屬于沒有可能。
再來是,漢國的敵人太多,漢軍節節勝利自然可以壓下任何的矛盾,一旦失敗肯定會讓矛盾爆發。
“漢國之内分爲南派和北派……”謝石聲音很緩,說道:“南派又有兩個派系,分爲呂議爲首的南方世家派和桓溫爲首的歸附派。北派也有多個派系,桑虞的世家派,紀昌的寒門派,崔氏等等的後宮派。”
謝石說那麽多隻想表達一個意思,劉彥統治下的國家并非鐵闆一塊,隻要有派别區分就會有利益沖突,隻要他們能夠在淝水一戰獲勝,那就是利用漢國派系矛盾的開始。
劉建笑呵呵地補充:“還有一個胡虜的派别,是劉彥胡人妃子爲首。”
“哦,對。”謝石也笑了,滿是開懷地說:“現在我們所欠缺的就是一場勝利。獲得勝利之後,必然可以順勢将僞漢埋葬。”
一陣爽朗的笑聲在山頭響徹,下方的晉軍将士基本是将目光轉上去,或許還會因爲統帥一副滿是信心的模樣而被激勵到士氣。
位于淮水北岸的漢軍營寨,徐正是在一種莫名其妙的困惑中接見了庾翼,等待得知謝石派來送信的人是與庾翼通行,不免是更加莫名其妙。
庾翼在漢國的名氣并不小,甚至是比大書法家王羲之還有名,主要原因是劉彥對庾翼表現出來的欣賞,導緻漢國的高層多少都會研究一下庾翼是個什麽樣的人。
要說起來,戰時軍營根本不會随便招待誰,徐正會招待庾翼不免是帶着一絲絲的期盼情緒,畢竟再怎麽說庾氏在南方是個門閥,說不準能夠帶來什麽驚喜。
“相邀會獵?”徐正剛看完謝石寫來的信件,一大串辭藻很美的長篇隻有一個核心意思。他詭異地看着送信的人,說:“晉軍要北上,請我們讓出一片空間?”
送信的人不是什麽小角色,看着非常年輕,卻是東晉小朝廷名臣王述的兒子,叫王坦之。他微微昂着脖子,一臉的高傲,說道:“難道将軍害怕與王師堂堂而戰?”
軍帳之内的漢軍将校基本是在面面相觑,對于晉軍是個什麽戰鬥力,漢軍與晉軍一連串的交戰下來已經有基本的判斷。
漢軍并不完全是精銳,有強有弱才算合理。晉軍同樣也存在強弱之分,可是大體上晉軍比漢軍肯定是要弱一些。現在比較弱的晉軍主動邀請漢軍會獵,還是晉軍放棄有利地形要兩軍擺開陣勢打一場堂堂正正的野戰,要是真的這樣的話,隻能說漢軍樂意奉陪。
在這一片區域,能夠容納下幾十萬大軍擺開陣勢交戰的地方并不多。淮水南岸因爲有八公山和塗山等等的山地(大别山支脈),自然是擺不開那麽多的部隊。淮水北岸雖然也有不少的山地,但是相比起南岸來講,北岸擺下數十萬大軍還真的能夠擺下。
年少的王坦之在環視帳内的漢軍将校,十分刻意地擺出一臉的不屑,就好像是在嘲諷漢軍是無膽之輩。
坐在次位的謝安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甚至是做出閉目養神的模樣。
漢軍與晉軍當前各自占據的地形能夠分出明顯的優劣,作爲防禦方的晉軍所處位置有那麽多山地當然便于防禦,作爲進攻方的漢軍其實比較頭疼密集的山地。
“小家夥,你可以先出去等一等。”徐正就是拿王坦之當小屁孩看待,一點都不爲王坦之刻意的表演而有什麽惱火的情緒。等待王坦之出去,他轉頭看向閉目養神的謝安,問道:“副将有什麽看法?”
謝安這才睜開眼睛,口齒清晰而又簡短地說:“有詐。”
謝安和謝石是兩兄弟,目前分别效力于不同的陣營,以世家的規則來講是隻談陣營而不考慮親情,至于是不是能真的秉承節操則很不好說。
實際上,謝安在一個月前就接到了來自謝石的信件,一直沒有回複不是出于什麽顧慮,也不是真的要秉承世家分流的各支脈需要講節操,是他對于謝石的那些問題自己也沒有明确答案。
漢軍是南下了,究竟是不是要一戰滅亡東晉小朝廷,真心不是漢國想要幹就能辦到,還要看東晉小朝廷有沒有那麽弱小。以這一次東晉小朝廷的表現來看,至少大部分門閥和世家的抵抗決心很強,應該是能夠爆發出不小的力量,偏偏南侵的漢軍隻是二十萬。
要知道漢國與石碣趙國的屢次較量中,隻要是會戰級别就沒有低于二十萬參戰部隊的數量,數量最爲龐大的時候漢軍逼近七十萬。當然,說七十萬,真正參戰的部隊肯定沒有那麽多。
東晉小朝廷人口并不少,生産力與經濟實力更是不差,尤其是疆域之内大部分地方是多山多林地帶,水網的密布程度也是遠超想象,謝安真不覺得漢國以二十萬的數量就能夠滅掉東晉小朝廷。
謝安關于謝石詢問劉彥是怎麽看待世家倒是能夠答得出來,其實劉彥對世家并沒有絕對的态度,硬要有個答案就是劉彥隻講是不是自己人,對于認可爲自己人的可以使之發展,對于并不認爲是自己人的則是削弱或是幹脆滅掉。
東晉小朝廷之内的那些世家會被劉彥看成是自己人嗎?答案再明顯不過了,或許是會有一些世家将被接納,但是想要完完整整地将實力保存屬于絕對不可能。現在的問題是,漢軍真要滅掉東晉小朝廷,劉彥會在南方清洗到什麽地步而已。
“晉軍占據天時、地利、人和,就糧秣而言也是不缺。”謝安不帶任何情緒,僅是講述事實:“大漢北面與石碣征戰不斷,西邊剛剛滅掉成國需要消化,東北有慕容鮮卑的威脅,關中也是不穩。對于大漢時間才算緊迫,大戰拖得越久對防禦一方的晉國更加有利。”
徐正在不斷點頭,他要說什麽突然記得庾翼還在帳中,将原本要說的話咽回去。
庾翼被徐正的目光掃過來就知道是什麽情況,他的選擇是行禮之後告辭,臨走之前很刻意地對謝安笑了笑。
等待帳中沒有外人,徐正才說:“晉軍确實沒有速戰速決的必要,本将才會訝異爲什麽要相邀會獵。”
“不排除晉軍對自己含有信心,認爲擁有能夠堂堂正正擊敗我們的實力。”謝石還是沒有什麽情緒波動,僅是在講述可能性:“晉軍的征讨大都督麾下的确有不少晉軍精銳,再加上目前掌控國政的是褚太後,她的父親前不久才被我們釋放回去。”
徐正聽明白了,謝石會這麽幹可能是受到了建康那邊的壓力,可能是褚太後急切要爲自己的父親報仇幹涉了謝石的選擇。
謝安說完該說的話就繼續閉目養神,他的睫毛在不斷的顫動,可見腦海裏面是在不斷地進行思考。
“庾公是專門來找安石的?”徐正不知道是怎麽想的,說了一句與商談無關的話,後面更是說:“要不安石出去見見庾公,說不定會有什麽意外收獲?”
謝安再次睜開眼睛,十分平靜地行禮,随後穩健地走出軍大帳。他出了大帳看見的是顯得悠閑自在的庾翼,邀請庾翼到自己的大帳,有什麽話也能邊走邊聊。
徐正不是不信任謝安,要真的不信任也不會做得那麽明顯。
目前漢國還是很希望庾氏門閥能夠跳反,要是庾氏門閥真的能夠站在漢國這一陣營,漢軍攻伐長江以南的難度至少會下降起碼三分,甚至是有利于在滅掉東晉小朝廷之後治理地方。
徐正是漢國的核心高層之一,除開公務上面會與劉彥進行交流之外,私下裏其實也是有信件在不斷往來,很是清楚作爲君王的劉彥有什麽考慮。
條攸是南征幕府的行軍長史,他在這個時候不得不說話:“總體而言,現在又不是古典時代,哪有大軍退後讓出空間讓敵軍擺下陣勢的道理。”
所謂的古典時代是春秋時期,那個時候各國交戰都是互相告知時間和地點,甚至是兩軍交戰的時候也是等待對方将陣型擺出來,開戰之前雙方主将還會在兩軍陣前談好勝敗的條件。這個時期的交戰并不以殺死多少敵軍爲目标,講的是打服敵人,戰争隻是爲了收多少保護費而打,所以交戰基本上也是野戰,以殺人爲目标和攻城掠地爲追求是發生在戰國。
徐正還是不斷點頭,至于條攸說的什麽古典時代是有聽沒有懂,誰讓知識在這個年代就是那麽稀有。
“現在應該搞清楚的是,謝石爲什麽要邀請會獵,是他自己的選擇,還是受到建康方面的逼迫。”條攸說着卻是眉頭皺了起來,帶着疑惑說:“僞晉是門閥與世家分治,哪怕是太後……也無法指揮謝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