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有那麽個時候,在讀書人的各種觀念下,入主中原的胡人也将晉室視作正朔,胡人是占了晉室的地奴役晉人,一方面又對晉室的冊封很感興趣,結果是但凡有點身份的胡人大多數是晉室冊封的官員,也就拓跋一族對這個才沒有什麽興趣。
漢國的崛起有一段時間令天下的讀書人有些無所适從,直至漢國表現出不待見老牌世家,漢軍每到一地必然重新洗牌,等于是逼迫那些世家提前進行站隊,要麽是犧牲家族利益融合進入漢國,再來就是使用各種手段阻擾漢國對版圖的吞并。
中原的人會對漢國的強勁崛起更有直觀印象,封閉的蜀地對漢國大多是來自道聽途說,蜀地的世家知道漢國很強,可是他們對于漢國有多強沒有親眼目睹,保證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必然是要掙紮一番。
在常璩和龔壯的觀念中,東晉小朝廷才是比較強大的那一個,他們哪怕知道新晉崛起的漢國打得石碣趙國退避隻剩下兩個州,也不願意承認漢國的強大。他們就是聽說東晉小朝廷已經虛弱到一定份上,也隻會一廂情願地相信自己根深蒂固的判斷,那就是東晉小朝廷依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還有一點,今一次入侵李氏成漢的漢軍合起來隻有六萬不到。這個數量真心讓常璩和龔壯無法感受到強大的一面,哪怕是漢軍一路攻城拔寨而來,那也隻是說明李氏成漢的軍隊太弱。在他倆的世界裏,強大的國家用兵起碼就是該十萬以上,少于這個數量都不算強大。
李氏成漢的漢中郡顯得岌岌可危,類似的消息還沒有傳到宕渠郡。
從巴東方向入侵李氏成漢的殷浩所部,他們受于雨季的關系暫時停頓下來,常璩和龔壯還沒有能夠親眼看一下漢軍的兵鋒。
“子偉是在野……”常璩稱呼着龔壯的表字,一臉殷切地說:“便由子偉前往建康,如何?”
常璩的正職是散騎常侍,副職是李福的幕僚,很明顯是無法脫身離開李氏成漢前往東晉小朝廷。
“也好。”龔壯答應得十分痛快,說道:“壯走都江堰入靈渠的水路。”
蜀地的世家其實不多,最有實力的蜀地世家與東晉小朝廷的世家相比起來也就是到二流的階段,衆多的世家在漢國入侵前已經形成共識,李氏成漢注定要亡就引晉軍入蜀,常璩作爲一個有名望的人,一些事情是由他親自主持。
後面常璩和龔壯又談到了一些事情,該怎麽來出謀劃策讓李氏成漢的軍隊竭力抵抗漢軍,爲晉軍的入蜀争取更多的時間。再來是兩人不得不談到關于王嘏的事情,與兩人相同的是王嘏也是投降派,不過王嘏并不是“哈晉派”,是站在保住李勢一家子的立場上。
李氏成漢目前的投降派真心不少,尤其是解思明、馬當、等等一些國之幹城冤死之後,看不到國家未來前提下,誰都有屬于自己的心思。
王嘏與常璩交情不錯,最近的一封來往信件中提到了漢軍的進軍速度,給了常璩很強的危機感。
龔壯是在隔天就出發,他在水路輾轉了一個多月,倒是相對順利地荊州轉走陸路。他覺得奇怪的是,沿途看不到晉軍水師,倒是漢軍的艦船經常能夠遇到,而漢軍設立關卡僅僅是進行一些排查,登記身份之類的就放行。
荊州給予龔壯的印象很矛盾,各地百姓似乎絲毫不關心即将爆發的戰争,世家層面上則是一派緊張。
“唔?”龔壯入了荊州一定是要找熟人,到了地頭雖然被好生安置卻沒能見到該家族的家主:“長生去了長沙?”
很明顯“長生”是某個人的表字。
招待龔壯的是張家的家老,也就是管家。管家認識龔壯,知道與自己的家主是知交,解釋道:“國丈在全面動員,所有世家皆要出力。”
龔壯一路都是在急趕快趕,接觸的人不多,信息上面僅限于社會底層,知道東晉小朝廷在備戰,還真不知道已經到了所有世家都要動員的地步。
身份層次不同,龔壯矜持地沒有詢問管家更多的事情,内心裏少不得卻是急切想要了解東晉小朝廷究竟是面對什麽樣的危機。
主人不在,女眷當家,客人暫時的落腳沒問題,可是長久借住則會顯得很不像話,龔壯短暫停留了一天就重新啓程。
再次花了半個多月,龔壯抵達了長沙,他剛剛進入長沙郡地界立刻發現到處都充滿緊張的氣氛,道路之上随時随地能夠看到各種武裝人員,晉軍士卒和家族私兵還算比較尋常,可是看到越人和蠻人也能挾槍帶棒大搖大擺地亂晃悠則就不太正常了。
李氏成漢是一個氐人政權,可是對于蠻人的防範遠要比對漢家後裔要高得多,同樣的是東晉小朝廷對諸越和蠻人的防範也一點都不低。這個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不管諸越還是諸蠻都屬于“浪漫自由”,代表着根本就不服管束,時不時還要沒事找事地亂鬧騰,對于這樣的人不嚴防那就奇怪了。
一直被嚴防的諸越和諸蠻,他們竟然能夠攜帶兵器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對于東晉小朝廷來說相對重要的長沙郡,龔壯不得不感到吃驚。
龔壯來長沙是要找友人,他不能就那麽出現在建康,哪怕是去了沒有人引薦也見不到足夠份量的人。
目前東晉小朝廷處理國政的是太後褚蒜子,國丈褚裒和征讨大都督謝石主管軍事,蜀地世家最想接觸的是謝石,一切隻因爲謝氏怎麽都是四大門閥之一。如果無法接觸到謝氏門閥,那麽王氏門閥、庾氏門閥、桓氏門閥,乃至于是張、顧、陸、朱這四個早在東吳時期就是大世家,等到了東晉時期也是一流世家的家族也行。
想要讓晉軍入蜀,需要有東晉小朝廷足夠份量的人出面,他們這些要将李氏成漢賣個好價錢的世家人士也才能得到足夠的回報。
龔壯非常認可常璩判斷,隻有同樣出身的人才會有共同的語言。而他也相信東晉小朝廷不會任由李氏成漢這麽一塊肥肉被漢國吞了,隻要蜀地世家邀請東晉小朝廷肯定會派軍入蜀,到時候蜀地世家作爲内應,晉軍怎麽也該比需要一路攻城拔寨的漢軍更早攻入成都。
每一個城池都會有城門,想要入城自然是走城門處,正思考得入神的龔壯以及一幹随從剛剛靠近城門,前方卻是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
“發生了什麽事?”
“有百姓與蠻人厮打。”
“爲什麽厮打?”
“聽聞是蠻人糟蹋了百姓的細君。”
不止是一個百姓和一個蠻人在厮打,是至少三四十個百姓與十來個蠻人在搏鬥,看模樣百姓是來自同一個村莊,蠻人從刺青圖騰來看肯定是來自同一個部落。
接近五十人的厮打很快就引得城門處一片混亂,城頭之上先是出現喊叫聲,後面鼓聲響徹了起來。
龔壯盡量靠近一些觀看,不管是百姓或是蠻人已經被晉軍給圍了起來,地上躺着幾個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看模樣應該是城門尉的軍官出現,中年軍官大手一揮要全部抓回去,卻有一個老人被攙扶着越衆而出。
“蠻人和越人在鄉野裏又偷又搶,當官的說是爲了要借助蠻人抵抗漢軍,咱們要忍着。”老人一雙渾濁的眼眸盯着城門尉,想要加大音量卻是中氣不足,用着一口含痰的聲音厲聲道:“小偷小摸忍一忍也就忍了,細君被糟蹋了報官求不到公道,那就咱們自己來讨回公道!”
城門尉臉頰一抽,要是面對青壯一巴掌甩過去,哪怕是拿劍柄砸也沒什麽,面對老人卻不能那麽幹。他是一臉爲難地說:“那些事情不歸我們管。在城門聚衆械鬥……,嚴重可以視同造反。”
蠻人也有人越衆而出,先是“叽哩哇啦”不知道用蠻人語言說些什麽,後面用蹩腳的漢語說:“我們是來幫忙的,平日吃喝沒着落,隻能自己動手找吃食。聽說北邊的胡人可以任意淩辱漢家女人,不但能睡還能吃掉,我們睡一個漢家女人又怎麽了,又沒有吃掉。”
城門尉刹那間臉色和豬肝一樣,手緊緊地握住劍柄在喘粗氣。
“北邊的胡人快被殺絕了!”老人身邊的一個半大小夥子,他揮舞着手裏帶血的鐮刀,大喊:“漢軍殺死了兩三百萬胡人,很快……”,話到這裏被老人一記拐杖敲了一下小腿,隻剩下“哎呦”的喊疼聲。
圍觀的人非常多,擁擠得城門外的人進不去,城門裏的人出不來,原本的喧嘩聲卻是停止了下來。
整個長江以南估計也就一些生活在深山老林的人才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漢國那邊陳兵長江沿線,東晉小朝廷竭盡所能地調兵布防,一場大戰到了春季就要開打。
就是東晉小朝廷的壓力太大,能調的部隊都調到北邊,南邊可以說隻是留下最低限量的郡縣兵,先是鄉野裏頻繁出現諸越和諸蠻活動的身影,後面各大小城池也有諸越和諸蠻的人在晃悠。東晉小朝廷拿出的方案是暫時無視諸越和諸蠻,甚至應該收買來作爲抵抗漢軍的力量,對待諸越和諸蠻肯定是強硬不起來。
官府要放任諸越和諸蠻,受苦的就是百姓這一個群體,隻因爲不管是諸越還是諸蠻都真的文明不到哪去,他們才不管那隻雞或哪條狗是誰家的,不能偷就搶,吃進肚子裏了又有人來讨要,信不信拉泡屎捧着丢過去就算還回去?
對于諸越和諸蠻來說,東晉小朝廷的放任和拉攏不會讓他們産生什麽感恩戴德的心理,相反是會在胡作非爲又沒有遭遇懲罰之後會更肆無忌憚,官府不做主百姓隻能是自發性地尋找公道,發生在長沙西門的百姓與蠻人拼鬥并不是單一事件,各處各地百姓與諸越、諸蠻的沖突隻能說越來越多。
通常野蠻人是拿野蠻當做有趣,尤其是見被侮辱的人隻能氣得渾身發抖而沒有動手,他們會更加盡興地盡興各種羞辱人的表演。
不知道是圍觀人群有人喊“打死他們!”,還是之前參加拼鬥的百姓在喊,一聲之後就是有人回應,漸漸現場響徹浩大的那一句:“打死他們!”
喊是在喊,可是暫時還沒有人真正動手。
現場很快就出現一幕,該是諸越的趕緊抱團,該是諸蠻的也是互相靠攏,群情激奮的百姓推擠着向那些聚成堆的諸越和諸蠻擠過去,但也就是擠過去而已,忌憚滿腹武裝的晉軍士卒在場沒有動手。
“哈,哈哈哈!”滿臉是刺青的蠻人原本還是很緊張的,可是等了一會也就是被語言恐吓,真正動手的就沒有一個,令他覺得百姓隻是聲音大,滿是得意地說:“就睡漢家女人了,睡了還有你們的兵保護,來打我啊!”
其實,蠻人該說的是晉家女人,但不管是胡人還是蠻人、越人對“漢”的印象最深。
瞬間,百姓就是看向晉軍士兵。
城門尉也找不到是被氣還是被吓渾身都在抖,他比較突然地抽出戰劍,臉上是屈辱到了極緻的表情,有點語無倫次地大吼:“大不了躲進山裏等漢軍過來……管上峰有什麽嚴令,老子現在就想弄死他們!”
一陣歡呼聲中,憤恨的百姓放開顧忌最先動手,晉軍士卒是有些加入有些則冷眼旁觀,倒是城門尉非常悍勇地撲了上去幾陣手起劍落。
被随從和武士團團保護在中間的龔壯呆了,百姓的憤怒和怨恨,諸蠻和諸越的嚣張不可一世,晉軍一些将士的瘋狂,無論怎麽看都不像是在一個正常的國家能夠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