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于石碣趙國境内,漢境這邊目前爆發混亂的是一些新占領的地區,同時漢境内的胡人亦是不敢像石碣趙國境内那樣肆無忌憚。
漢境之内得到傳檄,邊境地區原本隐藏起來的部隊由暗轉明,他們開始行動之後就是目标明确,誰蹦跶得最高就先拿誰開刀,也隻能是采取有針對性的消滅政策,一時間很難顧及到全面。
歸于劉彥的統治範圍,得到傳檄的區域,等于考驗漢國組織力的時候到來,地方官成了次一級的角色,文官需要的是幫助軍方統籌物資和調動可用人力,主導權毫不意外地落到了軍方頭上。
往往是快騎每到一處,檄文下達之後,各方的行動當即開始,也就出現快騎到了一處就是銅鑼聲響徹的時刻。
一些還沒有受到胡人暴起波及的區域,聽聞各地有胡人暴起,尤其是石碣趙國境内的晉人面臨殘酷屠殺,又得知劉彥下令斬殺敢持兵杖的胡人,震動遠比想象中來得大。
“終于到了全面清算的時候了?”
“聽說是胡人勾結叛亂。”
“不管怎麽樣,官府總算是站到了我們這一邊。”
“也是……”
過去的數十年,匈奴人統治的時候沒有刻意迫害晉人。到了石碣成爲統治者之後,不但是從律法上明确肯定了晉人豬狗不如的社會地位和身份。
石碣統治下的中原,胡人殘害晉人可以用羊皮贖罪,胡人搶劫晉人成爲合法,那個時候受到壓迫的晉人非但無法從官府獲取公道,相反是官府本身就是蹂躏和迫害他們那些人的保護傘。
一句“内外六夷,非我軍、非漢人,敢持兵杖者,斬之”的話,不同的人就會有不同的理解,那些遲遲沒有改漢姓又沒有逃離漢境的胡人聽了之後感到渾身發冷,改漢姓又融入漢國體系的胡人内心肯定是要遲疑。
現實通常就是有人得意就絕對會有人失意,古人将這個視爲“天道平衡”的一種。
青州是漢國的龍興之地,幾年下來也是漢家苗裔絕絕對對的庇護之地,對于已經爆發的大亂受到的動蕩最小,影響卻是一點都不低。
隻有經曆過才知道切身的悲慘,也隻有親身的去面對過才明白什麽最值得珍惜。過了幾年的安穩日子,實際上大多數都感覺不太真實,總會有一種好像是身處假象的錯覺。
青州得到傳檄,源于漢國對面見采取合作公社的制度,大大小小的會議也就在各處展開。
“沒得說,大王要人給人,要财帛給财帛!”
“沒錯!大王是我們這一邊的大王,絕對要支持!”
每一個村莊的三老都是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樣,他們是新國家的既得利益者,亦是希望國家變得越來越好的那批人,能夠繼續改善自己的生活環境,又能夠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哪會覺得不高興。
新一輪的動員對于一直想要加入軍中又沒有被征召的人更是一大鼓勵,他們盼了這一刻也不知道有多久,銅鑼聲響在一處又一處的城池敲響,随後向着鄉野而去,太多人有太多的熱情讓潮流像是一股平地而起的龍卷。
青州各處可見彙集起來的青壯,他們穿上了集訓時的戎裝,帶着自己的武器,由村莊的保長帶領下又向城市彙攏,一支支軍隊轉眼之間形成建制。
形成建制的新軍肯定不會立即開赴某個地方,他們是需要經過三個月的磨合,軍隊的梯次指揮鏈建立起來,再根據實際需要會被調動。
如果說青州人是帶着熱切期盼想要加入軍中建功立業,徐州的情況也是類似,那麽其餘的郡縣情況則是有些特殊。
青州和徐州是漢國的基本盤,一再梳理之後不歸化的胡人不是逃就是成爲屍體,兖州、冀州、豫州等一些新占領區的情況則是不同。
身在豫州桑虞,接到來自中樞的命令之後沉默良久才下令召集地方官員,他要轉達中樞的指示,軍方則不屬于他管。
地方官在這一場風暴中的職責不比軍方将校低多少,怎麽來配合軍方對地方的梳理,用什麽樣的方法來動員出更多的人力和物力,軍方對地方的胡人清洗之後又怎麽來使局面變得穩定,一處處都是學問。
“中樞的命令非常明确,對于暴起的胡人一概清理。哪些地方有暴起的胡人,卻是爾等消息更爲靈通。”桑虞的已經不是在暗示,根本差明說覺得哪裏的胡人需要清理,不管是不是有暴起都會清理。他最後笑着又說:“不妨步子邁得大一些。”
話都說得那麽透徹,衆人哪會有不明白的地方?一個個就開始思考,少不得是該考慮清洗胡人空出來的利益會是什麽個分配法。
後面袁喬到來,他是軍方這一塊的主持人,帶來的是由中樞下達的動員令。
“嗯。”桑虞早知道中樞的命令,有些擔心袁喬不能領會,事關重大之下不得不多提幾句:“豫州被光複的時間不長,真正處于有效控制的僅是一些重要城池,地方上的管理存在疏漏。”
袁喬其實是文官出身,對于一些事情根本就是心知肚明,面對桑虞的提醒恭敬回應:“動員會深入方方面面,請右丞相放心。”
動員,幾乎是全面的動員,地方官梳理戶籍,軍方入駐組織青壯,用的是全面提防胡人有可能暴起的由頭,原本難以形成有效控制的區域就那麽一塊一塊地鏈接起來,成爲漢國疆域裏真實存在的版圖,不是那種地圖上歸屬漢國卻難以有效管理的地方。
“豫州這邊地處西南,離僞晉相對近。”桑虞臉上帶着笑,于袁喬看來确實有些莫測高深。他停下來等袁喬消化,才接着說:“前期不妨放松一些。”
袁喬根本就是秒懂,東晉小朝廷近期沒有什麽動靜不代表永遠不會有動靜,該清理的胡人是需要清理,一些可能是東晉小朝廷暗樁之類的群體也絕對該清除掉。
“風雨滿樓啊!”袁喬看着有些憂慮,着實是忍不住地說:“動作太大了。”
石虎搞事情,劉彥是被動接招,不但決定國運的戰役虎頭蛇尾,漢國肯定也是會陷入動蕩,就是不知道混亂會持續多久,混亂波及的範圍有多廣和多大。
桑虞無比平靜地說:“該來的總歸是會來,不如一次性完全清除隐患。”
袁喬無話可說,也就是新生的漢國能夠有這樣的魄力,再來是劉彥似乎有絕對的自信,當然也有石碣那種瘋子一樣的存在,要不然有哪個國家敢這麽搞?
豫州是在桑虞與袁喬合力控制下按部就班地布置,兖州北部已經完全大亂,冀州那邊情況還更加嚴重一些。
亂世對于一些人是災難,可是對另外的某些人來說卻是機遇。
程度是上黨郡長子縣當地的豪強。這一日他廣邀同爲晉人的豪強,那些人之前有交好也有敵對,胡人暴起之後種族出身成了選擇陣營的标準,不是利益糾纏。
“沒得選了!”程度顯得慷慨激昂:“胡虜在鄉野四處捕殺,一些塢堡與城寨也遭殃,再不通力合作抵抗,接下來就輪到咱們!”
上黨郡處于司州轄境,司州的屠殺是從襄國和邺城向周邊蔓延,消息傳播不易的現實條件下,程度等人是胡人大肆屠殺那些沒有塢堡和城寨自保的晉人才發現情況不對。
“襄國和邺城周邊已經殺得血流成河。”斐燕同爲上黨郡長子縣的豪強,比較不同的是他們這個家族與胡人有通婚,實際上是個混血兒。他在這一次面臨抉擇的時候已經站邊:“漢軍快騎傳檄四方,各地接到傳檄的漢人都在抵抗。”
說起漢軍快騎,還真的就不止是在漢境之内到處傳遞中樞指令,他們還進入石碣趙國,用這種各樣的方法傳播劉彥下達的檄文。
屠殺爆發之後,各地晉人根本就屬于措手不及,不但是普通百姓遭受殺戮,之前被胡人放任直流的豪強也沒有了安穩日子過,甚至可以說富足的豪強才是胡人最熱切攻打的。
他們聚起來是有一個前提,胡人不是小打小鬧,地方上有各種胡人在對幾人肆意殺戮,石碣趙軍更是大舉彙集壺關那邊。
“以壺關爲界的北面,不但地方上的胡人在殺人,軍隊也是加入其中。”斐燕不知道是想到什麽臉色有些發白,說:“有傳聞胡虜要殺光北面所有晉人。”
那是石虎要經營後路帶來的效果,還真的是下令屠光能夠看見能夠找到的晉人,大肆的屠殺也就真隻能出于石碣之手,石碣一族也是華夏曆史上經營國家最不管不顧的胡虜,往後的曆史裏哪怕是有異族再到中原當家作主,成爲實際統治者之後壓迫和欺淩是有,可從未有過石碣一族的這麽不顧影響和肆無忌憚。
程度在适當的時候拿出了漢軍快騎傳播的檄文,說道:“現實逼迫我等不得不反抗,再不反抗隻能引頸就戮。再來,漢王明言殺胡有功,可以首級請賞,諸君可不要猶豫。”
檄文還真不可能隻有一句話,點出主體之後就該是賞賜問題。劉彥在漢境與石碣趙國境内的檄文有兩種,漢境之内是盡可能地不引起更大的動蕩,石碣趙國那邊則是直接開出賞格。
可不止有程度得到來自漢國的檄文,應該是說在場的人幾乎是人手一份,他們不反抗會被屠戮,殺胡算是有功,功勞可以視作日後在漢國進入官府的憑證,想要直接兌換财帛或土地也可以。這樣一來既是自救也能獲得好處。
“隻是……”谷甸同樣爲豪強之一,他提出自己的憂慮:“聽聞北上的漢軍已經在後撤,我們……近在咫尺,王師卻是遙遠。不如……搬遷?”
一時間,場面竟是安靜下來。
長子縣的豪強會商是發生在石碣趙國的各處,有些地方還稍微有得選,比如身處區域距離漢軍控制區近的想搬遷逃亡。更多離漢軍控制區遠的人則是根本沒得選,不管是願意還是什麽,想活就得抵抗,原先抵抗不是太有底氣的區域,漢王檄文傳抵之後情況稍有改變。
濮陽郡的國運之戰中間停止,進入了給桓溫所部解圍階段,劉彥此時此刻已經不适合待在前線,該是回到臨淄都城掌控全局。
天下動蕩無法避免,有一些事情必然要處理,重新返回臨淄之後,第一次大朝會成了舞台。
“王上,對于一些人的監視肯定要有。”紀昌說的是地方和軍方那些歸化的胡人:“甚至一些身居高位的人也要暫時調離。”
劉彥對此已經有全面的考慮,隻是之前沒人在正式的場合提出來,他這個君王不适合開口。
現在,身爲左丞相的紀昌明确指出,的的确确是到了劉彥該拍闆的時候。
“左丞相的話有些過了。”劉彥沒有表露出太特别的情緒,他沉默了良久,又詢問了一下其他人的意見,後面才問:“新一輪的述職要開始了吧?”
漢國每年都有述職,官職越高的人就越需要回到中樞。這個是中樞對外派官員的一種控制手段。
紀昌知道之前說的那些話太重,會傷害真正歸化那一群體的人心,但他并不後悔。
本來就是要述職,紀昌沒有提的話,除非是劉彥特别點名,要不然各方面的頭頭腦腦肯定也是要回臨淄。
震動不止是對壓抑了數十年想要報複的漢家苗裔,漢境内的胡人受到的震動最大。
認真來講,越是劉彥早歸于統治的區域,胡人逃亡的現象就越嚴重,沒有逃亡的胡人基本是給自己改了一個漢姓,甚至是有不少胡人融合進入漢國成爲官員。
大朝會隻談了一個話題,結束之後劉彥是喊了一些人到了後殿。他坐下之後并不避諱,說道:“漢境之内胡人不存在優勢,隻是給我們添堵。不受我們控制的區域,諸卿還要想出更多的辦法,不能任由漢家苗裔自生自滅。”
那一刻,在場的人隻有一個感慨,身爲君王的劉彥不是将目光自放在國内,完全表現出了收複天下庇護所有漢家百姓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