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時分。
袍子上滿是塵土,走路都呈外八字的天風,踉踉跄跄的快步走進張府廳堂,單膝點地,嘶聲道:“卑下天風,拜見樓主。”
堂上的張楚,正襟危坐,一手扶着太師椅的扶手,一手慢悠悠的把玩着黑珠,淡淡的問道:“趕了多久的路?”
天風:“回主上,五天三夜。”
張楚:“爲何不直接将消息傳回。”
天風:“消息傳送渠道滞後,從天極草原傳輸到主上手上,至少也要五六日時間,且還有被人劫獲的風險,茲事體大,卑下思來想去,認爲還是當面向主上彙報更穩妥。”
張楚沉思了片刻,未再開口訓斥天風,算是認可了他的說法。
“那你就給我好好說說……他爲什麽會出現在太平關!”
張楚沉聲道。
“什麽?”
天風猛的擡起頭來,驚駭的道:“他來過太平關?”
這大半年的時間,他追随着李正的腳步,跑遍了小半個天極草原,見到了無數具幹屍。
沒人有比他更明白李正到底有多危險。
他的家眷,也在太平關内。
張楚臉色一沉,刹那間,廳堂内燭火齊暗,隐約間仿佛有龍吟虎嘯:“你不知道?”
天風臉色猛的一白,整個人仿佛被千鈞重擔壓迫,頭顱頃刻間就深深的垂了下去,連維持單膝點地的姿勢,都分外的艱難。
“回主上,六…六天前…卑下曾在草原上…見過,見過他一面…爾後卑下便馬不停蹄的往回趕…也是……飛的,肯定比跑得快!”
他喘着粗氣,斷斷續續的說道。
“飛的?”
張楚眼神一凝,散了威壓,淡淡的說道:“仔細說說!”
天風不敢遲疑,麻利的從懷中取出一件用黑色布巾包裹的物件,雙手高舉過頂:“半月之前,我等追尋李…李堂主的蹤迹,在一座山頂湖畔,發現了一具龐大的雙首龜屍……”
張楚聽着,若有所思的一招手,天風手裏那物件就憑空飛起,射入他的手中。
他解開黑布,就見到黑布中包裹的,是一片有着些許弧度,足有三寸厚,反射着黝黑金屬光芒的甲片……
張楚翻轉了兩圈。
覺得怎麽看怎麽像是一片鋼闆。
但曲指敲擊,發出的聲音又是很悶沉的聲響,不是金鐵交擊聲。
若是天風不說。
張楚怎麽都不會将這片甲片和龜甲聯系起來。
他把玩了一會,随手将龜甲放到身旁的堂桌上。
恰巧。
和那一枚黑黝黝的珠子放在了一起。
下一秒。
已經平複下來的黑珠,與龜甲同時泛起了霧蒙蒙的黑氣。
張楚:……
天風:……
好半晌。
張楚才慢慢的回過頭,問道:“你說的那具雙頭龜屍,在哪兒?”
天風咽了一口唾沫,艱難的說道:“已經分解來,在運回玄北州的途中,就是永明關那一關,怕不好過……”
張楚起身,大步走出廳堂:“來人!”
一名甲士快步從黑暗的角落裏步出,行至張楚面前,握拳揖手:“盟主。”
張楚從腰間取出一塊令牌,抛入甲士懷中:“即刻去找大長老,請他即刻點起五百紅花部精銳奔赴永明關,執我手令接應我北平盟的重要貨物!”
“喏!”
甲士執令,轉身匆匆離去。
張楚回過身來,望着堂下的天風:“你方才說什麽?”
……
“你是說,他的意識是清醒的?”
張楚目不轉睛的凝視着天風,眼神中閃爍着難以掩飾的激動之色。
他已經從天風口中,得知李正也已經立地飛天了!
但這和李正的神智已經恢複清明比起來,完全不值一提!
“是的!”
天風畢恭畢敬的答道:“李堂主還讓卑下離開那座雪山……卑下事後才得知,那座雪山是那片草場的禁地,無論人畜,入之必死!”
張楚起身,負着雙手在堂中徘徊了兩圈兒,口中喃喃自語道:“既已恢複清明。”
“既已知道自己是誰。”
“既能至太平關!”
“爲何不表露身份!”
“爲何不與幼娘相認……”
說到這裏,他又忽然悲從心來,無力的坐回太師椅上。
他知道的。
他其實是知道李正是怎麽想的。
人在做。
天在看。
自己,也在看。
李正這些年,殺了那麽多那麽多的人。
哪怕那些都是該死的北蠻人。
他們的亡魂,也會死死的糾纏着李正。。
日日哭泣。
夜夜悲鳴。
而李正又是一個沒有大理念,大宏願的人。
這些罪孽。
他沒法用更高的執念,更強的宏願去消化。
隻能自己扛着……
張楚這些年與北蠻人作戰。
也殺了很多很多的北蠻人。
但他有正義的理念爲後盾。
但他有保家衛國的理念爲後盾。
即便如此。
每回從戰場回來。
他都要獨處很長很長時間。
才能散去心頭彌漫的血腥味……
易地而處。
他是李正,他也不會帶着一身罪孽回來,污染他們這些人清清白白的日子。
血是血。
水是水。
血混入水裏。
血還是血。
可水,再不複清澈。
……
“你下去歇息吧!”
張楚定定的看着堂桌上黑氣缭繞的黑珠與龜甲,淡淡的說道:“睡醒了,安排好雙首龜屍入關之事。”
天風擡起頭來,小心翼翼的問道:“請樓主示下,關于天極草原分樓,該如何處置。”
張楚頭也不回的說道:“你自行去與守門人交接,将天極草原分樓并入樓中,降級爲據點。”
天風畢恭畢敬的一揖到底:“喏。”
禮畢。
他起身輕手輕腳的退出張府廳堂。
燈火通明的廳堂内。
就隻剩下張楚一人,獨自坐在堂上。
跳動的燭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
分外的孤獨。
張楚凝視着堂桌上的黑珠與龜甲。
他已經能猜到,這枚黑珠,到底是何物。
去歲在天極草原上,張楚與李正交過手。
那時李正的實力雖然也很強。
但離立地飛天,還差着好幾層樓!
就張楚所知,天下間能将一名絕頂四品直接拉入飛天境的,隻有兩物!
第一種,是國運。
第二種,是神獸精血。
配合天風口中的龐大龜屍。
李正是如何立地飛天的,已然呼之欲出。
而這枚内含磅礴水行元氣,且能與龜甲相呼應的黑珠……
張楚如果沒料錯的話,應該就是龜珠。
或許也可以将其稱之爲——玄武内丹!
李正借李幼娘之手将此物送到他手上。
原本應該是預先不知他也已立地飛天。
想着此物能助他一臂之力。
等到知道他已立地飛天之後,就和梁源長贈他龍元一般。
權當錦上添花了。
這家夥。
這麽些年了,還和當年一樣。
除了他們幾個,誰都不信。
哪怕已經知道了天風是他們的人。
也不肯将此物交由天風帶回。
還是要自己親自走一趟……
嗯。
說起來,可能有些傷孫四兒和牛十三的心。
他們倆一直拿李正當親大哥。
這些年一直爲當年沒有跟着李正殺回錦天府而耿耿于懷。
但當年李正信的,其實一直都隻有他和餘二、大熊三人。
連騾子都差那麽一點兒……
至于白虎堂那幾千号弟兄。
在他眼裏,都隻是工具人。
誰死了他都不會心疼。
孫堅和牛十三,頂多是比其他工具人重要一點的高級工具人。
好幾次這倆人觸怒了張楚,李正都故意派他們倆去送死來着。
是他們自己福大命大,活着回來了而已……
“東西你是送到了。”
張楚将玄武内丹拿在手中,靜心感悟着内丹之中澎湃的磅礴水行元氣,喃喃自語道:“你人又要去哪兒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