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楚很快就見着姬拔了。
隔着好幾個軍帳,他就聽到了那厮“哎喲、哎喲”的呻吟聲。
這戲就有點假了……
真正身受重傷的人,哪怕還有力氣呻吟,也絕對沒可能中氣十足到隔着好幾個帳篷都能聽到的地步。
他令陪同他前來的前軍五虎将留在帳外等他,獨自一人面色不善的掀開帳簾,走了進去。
“哎喲,老張啊,你可來了啊,咱以爲咱這輩子再也見不着你了啊!”
姬拔也是隔着老遠的就聽到了張楚他們的腳步聲,一見到張楚進帳來,就先發制人的嚷嚷道:“你可一定要爲我報仇……“
“閉嘴!”
張楚面無表情的低喝了一聲,打斷了他的嚷嚷:”堂堂一軍主将,些許小傷便大呼小叫,不嫌丢人麽?“
姬拔聲音一收,八尺高的昂然漢子,躺在床上跟條大白鲨似的,這會兒卻跟個受了欺負的小媳婦兒一樣,低眉順眼的瞧着張楚,唯恐張楚一個不痛快,上來就掄起大嘴巴就抽自己。
在他心裏,張楚可是劣迹斑斑啊。
張楚仔細打量這厮。
他傷得确不輕,肉眼都能目測出他的胸膛塌了一圈,好像是被人用錘一類兵器砸塌的。
看傷勢,已經傷了内腑,換了下三品力士,說不定墳頭都已經開始長草了……
“怎麽搞的?”
張楚搬了一把小馬紮坐到行軍床前,問道。
姬拔小心翼翼的瞄了瞄他的臉色,見他好像沒有找他算賬的意思,心頭略安:“嗨,甭提了,碰到了一個高手!“
張楚:”多高?“
姬拔:“同是六品、同是火行真氣,我在那家夥手底下連走二十招都沒走過,就被他一錘子砸斷了方天畫戟,撼在了胸膛上……”
張楚并不怎麽在意。
二十合車翻姬拔,的确算得上高手。
但姬拔是姬拔。
他是他。
姬拔是六品大豪,戰争打響,他負責的是攔截和擊殺敵方的六品大豪。
而他還是七品,戰争打響,他的職責是統兵沖鋒陷陣、斬将奪旗。
分工不一樣,所以他能在戰場上遇見那個二十招就車翻了姬拔的那個六品高手的幾率,不大。
就算真碰上了。
那肯定也不是他出門沒看黃曆……
“這就是你夥同少帥,騙我過來當民夫的借口?”
張楚一眯眼,面色不善的突然問道。
姬拔臉色一僵。
咦?
不是已經扯開話題了嗎?
怎麽又被他給圓了回來?
這下完犢子啦……
“這件事是我一人的主意,張将軍怪姬将軍可就怪錯人啦。”
帳簾掀開了,霍鴻烨笑吟吟的走進來,一身粗陋的赤色士卒操練服,都無損他雍容的氣度。
縱然張楚心頭對霍氏帶有無法扭轉的固執偏見,他依然不得不承認,霍鴻烨真的是一個很難令人生出惡感的人。
都說人無完人。
但霍鴻烨,的确是張楚親身接觸過的所有人中,最接近完美的那一個。
“草民張楚,參見世子殿下。”
張楚起身,一揖到底。
霍鴻烨微笑着扶起張楚,調侃道:“我這前軍大營,隻有勇猛無畏的悍卒與戰功赫赫的骁将,哪來的草民?”
“少帥您還未授老張将印,他不是草民是什麽?“
躺在行軍床上挺屍的姬拔“嘿嘿”的笑着調侃道。
張楚暗中狠狠瞪了姬拔一眼。
姬拔裝作沒看到。
霍鴻烨和姬拔都想拉他回鎮北軍。
但兩人的出發點,沒有任何重合的地方。
霍鴻烨拉他回鎮北軍,是覺得他有能力,覺得他或鎮北軍需要他的能力。
而姬拔想拉他回鎮北軍,是見不得他“自甘堕落”,一門心思的想拉他一把……當然,這其中肯定也有想張楚回鎮北軍,繼續一起玩耍的成份。
這也是鎮北軍中如此多人,張楚爲何唯獨視姬拔爲友,得知他受創,甯可改變自己的計劃也要立即帶着人來支援他的原因。
“将印倒是小事,張将軍若瞧得上,我手中還有一枚四品‘北征将軍’印信,可報張将軍千裏來援之高義!”
霍鴻烨笑吟吟的随口道,語氣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眼神中的期盼之意,卻不似虛假。
姬拔不坑聲了。
他是莽。
不是蠢。
張楚是什麽心意,他能不知道?
朋友間開開玩笑,裝裝病“威脅”張楚早點過來一起嗨,他幹得出來。
真推朋友下火坑這種事,他姬拔才不幹!
嗯,他也不敢幹……
不過,四品北征将軍,少帥還真是看重老張啊!
姬拔在心頭暗道。
北征将軍,四征将軍之一,不常置,隻有逢開疆擴土或抗擊異族入侵這等征戰四方之時,才會設此武職事官。
此武職事官品級十分靈活,真逢國難,位可比三公,疥藓之患,五、六品也常有。
但無論幾品,向往此武職事官的武将都多如過江之鲫。
隻因武職事官有一個附帶的權利:開府建牙,自成一軍!
張楚這一兩年裏惡補過文武職事官、散官,以及品級、權利的相關知識。
他知道這其中的門道。
也知道自己隻要一點頭,立馬就能獲得哪些好處。
若是倒退兩年,他肯定會毫不猶豫的點這個頭。
哪怕他明知道這很有可能是個糖衣炮彈!
開府建牙!
自成一軍!
誘惑力何其大?
但現在,張楚心下卻是忍不住的皺眉。
他從不妄自菲薄。
但也不會妄自尊大。
他在霍鴻烨這兒是值錢。
但肯定不值一個四品将軍!
還是能開府建牙、自成一軍的北征将軍!
玄北州是他霍家的沒錯。
即便他真領了北征将軍,也不可能威脅到他霍家在玄北州的統治地位,這也沒錯。
但霍鴻烨作爲一個生來就高高在上的上位者,連一點上位者精神潔癖都沒有嗎?
反正張楚是不太喜歡誰往自己地盤上插一個棒槌的!
除非這根棒槌能給他當靶子吸引火力,他才會暫時留一留。
張楚自忖,他的太平會,就算是再膨脹十倍,也沒資格給鎮北王府當靶子吧?
所以……
如果霍鴻烨這句話,不完全是開玩笑的話,那就肯定是别有所圖!
甩鍋?
試探?
還是有其他意圖?
一時半會兒之内,張楚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
好在北征将軍之職,對他也毫無吸引力,他并不需要知道這個糖衣炮彈裏到底是砒霜、還是巴豆,再決定是吃下去還是還回去。
“謝少帥美意,草民胸無大志,能任遊擊将,已光耀門楣,心滿意足,再不敢有所奢望。”
張楚毫不猶豫的搖頭道。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想賺大錢,讓磨推鬼的中二富二代。
他看得清楚。
在大離,權不能等同于力。
力,卻有可能等同于權。
那位裂土封王的昔日冠軍候,就是千金難買的好例子!
“張将軍心志堅定,我也就多言了,張将軍還是繼續以遊擊将暫代前軍副将罷……副将,可不是草民哦!“
霍鴻烨笑吟吟的輕聲道。
他不意外,這是張楚。
若張楚真接了。
他才會意外。
他才會去打壓太平會。
張楚再次揖手:“末将領命。”
躺在床上挺屍的姬拔看了看二人,心裏還在感歎“老張果然還是老張”,殊不知,這二人寥寥幾句話,已經勾心鬥角好幾合。
隻能說,腦子是個好東西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