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之前,赢廣昏迷得十分的突然。
所以他身上中了毒的事情,根本就瞞不住阿魚。
她沒想到,赢廣從小的就身中劇毒,而到現在,他身上的毒已經滲入他的全身五髒六腑,藥石難醫。
天曉得,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阿魚有多麽不敢相信。
他才三十歲,擁有至高的權利,一切都才開始。
阿魚推開她,“是誰,是誰給你下的毒?我去找他,找他拿解藥!如果他不給,我就殺他全族!”
阿魚還是不敢相信,赢廣會死。
怎麽就會死呢?
明明,他還那麽年輕。
“阿魚……”
赢廣想要來拉阿魚的手,卻被阿魚後退幾步避開了。
“你别碰我,你快告訴我呀!你身上的毒,究竟是誰給你下的?”
赢廣沒有說話,隻是眼中有些細碎的哀傷。
光是看着他這樣,阿魚就覺得心中悲痛不已。
她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落,“你爲什麽、爲什麽不說話,啞巴了嗎?”
赢廣上前,将阿魚摟緊,這一次,阿魚沒有掙紮,隻是扯着他的衣服,不斷的哭着,開始還能夠壓抑,到後來,根本就壓抑不住了。
“混蛋!你真的是混蛋!”
阿魚一直很珍惜那些對她好的人,隻因爲,兩世加在一起,她得到過的善意真的是屈指可數。
如今在知道赢廣隐瞞的事情後,實際上她已經徹底理清楚,赢廣一直以來想要算計的事。
雖然那個結果似乎很是說不通,可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刨除之後,剩下那個哪怕再不可思議,也是真相!
“阿魚,對不起——”
對不起,惹你哭了。
赢廣覺得,自己可能真的特别自私。
明明,不應該惹她哭泣才對。
可是最後,卻還是惹了阿魚哭泣。
偏生,他在心疼的同時,又有些開心。
他知道,隻要不告訴她,他對她有愛情,那麽對方就一定不會遠離他。
他心頭沒有說出去的感情,是他會帶進墳墓之中的秘密。
“我身上的毒,是大哥下的……”
接下來,阿魚就聽赢廣說死了關于他身上的毒,以及他的年少。
在冷宮之中,他的母妃死了之後,赢廣就被後宮衆人注意到了。
老皇帝那個時候也還沒有良心泯滅。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所以他還是将赢廣接出了宮,交給了當時年齡大了,卻還沒有子嗣的嫔位妃嫔扶養。
那位妃嫔,是麗嫔。
赢廣至今都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麗嫔的場景。
能用“麗”字座位封号的妃嫔,這容貌自然上佳。
“有多好看?”阿魚詢問。
赢廣:“容貌就比你差一點。”
阿魚哼唧了一聲,死卻唇角微勾。
雖然知道赢廣這話有逗她開心的嫌疑,但是她還是真的開心了。
沒有女人,會不喜歡異性的誇獎。
“可,很明顯,她并不喜歡我。”
麗嫔早年也是懷孕過的,隻是後宮傾軋,她沒了孩子。
她在老皇帝面前嘲笑得特别喜歡他,可是在老皇帝走了之後,她那張保養得當的臉,就徹底沉了下來。
那一幕,就像是變臉一樣。
“我一直覺得,麗嫔并不喜歡父皇。連帶着,也不喜歡我。後來我才知道,并不是這樣的。”
赢廣說到這裏,拉着阿魚,一起坐到了禦案之前,他拿起朱砂筆,似乎想要批閱奏折。
阿魚卻從她身上搶了過來,自己批閱,“繼續說。”
赢廣輕笑,也不和她搶這活兒。
“早年,麗嫔因爲容貌,哪怕沒有身世背景,卻也寵冠後宮,位列九嫔,可謂是榮寵一時,甚至還因此,讓她的家族兄弟長輩,步步高升。”
不用再說,阿魚就能夠想象出當時的麗嫔有多麽的風光。
後宮與前朝一樣,都是等級森嚴,能夠位列九嫔之人,大部分是不僅有寵,還有家世的人。
出身一般的人,還真沒什麽辦法爬那麽高。
更主要的是,老皇帝居然還将一個皇子給麗嫔養。
“我後面知道,麗嫔曾經也有過天真爛漫的時期,隻不過父皇傷了她的心,在孩子沒了之後,她也就退出了後宮之中的争鬥,對父皇很冷淡。”
“父皇也是七竅玲珑心的人,身爲帝王,有諸多的身不由己,所以他後來,除了偶爾去麗嫔那裏,也不會留宿。”
不留宿,是因爲帝王的驕傲,不會允許他去強迫讨好一個心中已經沒有了他的女人。
而之所以還會去麗嫔那裏,也隻是因爲,不想讓後宮的人傷害她。
沒有寵愛的後宮女人,在後宮妃嫔的眼中,就是一個随便可以欺負的人。
“而我的存在,其實就是橫亘在她心頭的刺,看到我,她就會想到自己的孩子,想到她那個孩子是怎麽死的。”
阿魚重重擱下筆,“這樣,對你未免太不公平了!”
這件事原本就不是赢廣的錯,爲什麽,麗嫔還要遷怒他。
“她沒什麽錯,至少,她護着我,讓我平安長大。”
後來,赢廣出俘建府,麗嫔是可以随同他一起的,可她沒有。
“我身上的毒,就是她下的。”赢廣苦笑,眼眸之中,似乎也有了傷。
“什麽?不是說是大皇子嗎?”
赢廣沒有立刻說話,過了很久才道:“麗嫔,是一個癡情人。”
這句話語氣淡淡的,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對勁兒,可是阿魚不傻,很快就明白這句話代表着什麽。
麗嫔,和大皇子,兩個人可能在什麽時候,勾搭上了。
以至于,她給赢廣下了毒。
阿魚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最後問:“你不恨嗎?”
“不恨。”
赢廣沒有告訴阿魚的是,他能夠活下來,也是因爲麗嫔和彼時比他大了十二歲的大皇子虛以委蛇。
那些毒藥,根本就傷不了他,因爲每次下的劑量很少。
隻不過,爲了能夠讓麗嫔能夠向他那位大皇兄交差,後面他主動多用了毒藥。
而且後面,老皇帝也給了他解藥。
他自己毀了,并沒有吃。
在麗嫔自缢那一刻,他就展開了報複。
而報複對象裏面,有一個他。
他的父皇将他和那些皇兄,像是養蠱一樣,用各種各樣的方法,逼迫他們自相殘殺。
最後,甚至還把自己的人頭,當成了禮物,送給了他這位新帝。
他想要的,不過就是爲大秦,選出一個絕對能夠适應接下來要到來的亂世的人。
這一點,他早就已經想明白。
可,父皇錯了。
就如同他最後在他耳邊說的那句話——父皇,我會讓你看着大秦的江山,因爲你我而消亡。父皇,請在奈何橋等一等,等兒臣來爲你說一下,大秦江山,究竟是如此敗亡的。
這些隐情,赢廣沒有說。
阿魚再聰明,也不可能知道那些事。
故而,她隻是淚眼汪汪的道:“沒有辦法,是嗎?”
“是。”
阿魚早就已經知道,赢廣早就已經是大秦的帝王,若是找得到解藥,又怎麽可能會發生這種情況。
“那怎麽辦?怎麽辦呀?”
阿魚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你幫我,守好這江山,可以嗎?”
赢廣爲阿魚擦掉眼淚,額頭抵着她的。
“這就是,你給我的酬勞嗎?”
阿魚還記得,赢廣說過,隻要她留下來,他就會給予她,讓她心動的回報。
阿魚似笑非笑,“爲什麽要讓我守着你的江山?因爲我愛權利?可是赢廣,我要權利,我會自己去争,去搶,去奪。而你做的那些,根本不需要!”
阿魚不斷的後退,“赢廣,你知不知道,你活着,我就會很開心。”
赢廣垂眸:“阿魚,你還會遇到令你開心的人,而且,你還會有回憶。”
“赢廣,你好自私。”
她轉身就跑,身後事赢廣的聲音:“阿魚,來世再見。”
阿魚還沒有反應過來,剛走到殿門口,身後就傳來“嘭”的一聲巨響。
阿魚腳步徹底頓住,那一瞬間,她總覺得,時間仿佛都徹底靜止了。
可她感覺到了外面陽光的刺眼,以及突然變涼的夏風。
“轟隆”
一個悶雷響起,下一瞬,大雨傾盆而下。
她沒有立刻回頭,隻是覺得,外面的陽光好刺眼,刺得她不斷的落淚。
她捂着心口轉身,就看到躺在地上,面容安詳的赢廣。
就像是……睡着了一樣。
*
大秦天啓六年,繼位不過六載的天啓帝駕崩,貴妃林氏攜四皇子登基。
新帝年号嘉安,改年号爲嘉安,尊養母貴妃林氏爲康盛皇太後。
因新帝年幼,太後林氏垂簾聽政。
朝中幾股勢力之中,似乎都沒有服氣的。
新帝登基三月,入秋之時,大秦大批官員在睡夢之中,被押進了天牢。
後來人實在是太多,大街的菜市場口子砍頭的地方,便血流成河。
那血液恐怕,得好幾年才能夠散去。
至此,康盛皇太後之名,令人聞風喪膽。
她造的殺孽,與先帝相比,也不遑多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一些知情者卻知道,這些事,是先帝就已經準備做的。
之所以遲遲不動手,不是因爲仁慈,而是留着,讓新帝,又或者說,讓這位康盛皇太後凝聚威嚴。
先帝算無遺策,用自己的死,鋪就了一條大道,爲阿魚中央集權做了極大的努力。
阿魚有些出神的看着手中被赢廣信任的侍衛,交到她手中的,一封赢廣親筆信,久久不言。
隻不過,眼淚卻下來了。
“母後!”
年幼的嘉安帝還在學**王之道,一下學,卻總是喜歡第一個往阿魚這裏跑。
阿魚擦掉眼淚,将手中的信合上,摟住了赢季唐。
“嗤”
赢季唐呼疼,阿魚這才注意到,他的手居然有些紅腫。
“今天,是不是練習了騎射?”
赢季唐将手收回去,眼睛亮晶晶的,“是。”
阿魚看着他那雙純淨的眸子,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孩子,根本就不是赢季唐的孩子。
明明,長的和赢季唐還有幾分神似。
她又想起了剛才那封信的一句話。
“老四登基後,你可除他而篡。”
篡什麽?
當然是篡位。
阿魚這時候才明白,從始至終,赢廣恨的,是大秦。
他分明就是想讓大秦,徹底滅絕。
瘋子!
阿魚輕笑,那笑,卻說不出的難看。
她平生見過許多設局之人,唯有這赢廣,讓她最爲佩服。
他将一切,都化爲了棋子,包括他自己。
也包括了她。
而赢季唐,居然不是大秦的血脈,這一點,也是他算計好的。
赢季唐不是大秦的血脈,那麽後面,她就可以更容易的取代他,成爲女帝。
至于其他的皇子,赢廣并沒有處置。
不是不能處置,而是交給了她來處置。
阿魚讓赢季唐坐在自己的腿上,看着他紅腫的掌心,低聲道,“手都腫了,要不你别上騎射課了。”
“不要!”赢季唐很堅決,随即又小心翼翼的瞅着阿魚,似乎生怕阿魚生氣,“我想要學騎射,我很喜歡,我要成爲像父皇一樣勇猛的人。”
阿魚:“你喜歡騎射,所以不喜歡讀書嗎?”
赢季唐蔫了,“母後,我不喜歡讀書,不過母後放心,我會好好學的!”
阿魚摸了摸他的頭,“好,不過學不好也沒事兒。嘉安……”
阿魚叫的是嘉安帝,而不是赢季唐。
“母後,你有何吩咐。”
赢季唐也正色起來,後退兩步。
“你是想當運籌帷幄的皇帝,還是馳騁疆場的将軍?”
赢季唐還小,所以還不明白這句話。
“母後,我不是皇帝了嗎?”
“如果母後再給你一個選擇,你會選擇成爲将軍還是皇帝?”
“将軍!”年幼的嘉安帝,做出了一個影響了他一生的決定。
不過,他從不後悔。
“那好,以後,你要快快長大,以後爲母後,征戰沙場。”
“好!”
阿魚讓人帶着嘉安帝下去處理手上的傷口,而她自己,繼續看赢廣留下來的信。
信裏面交代了赢廣曾經試探過她。
原本他的目标,或許隻是赢季唐。
讓不是大秦血脈的人,繼承大秦的皇位,并留下了他不是皇室子孫的證據,隻等待關鍵時候,放出來。
這是赢廣原本的計劃。
後來呢,他做了另外的決定。
因爲,她這個野心勃勃的女人出現了。
赢廣在信的最後寫道:“阿魚,我最大的謊言是,我對你不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