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魚早就知道,這世間,能夠成爲帝王的人,從來都沒有一個好相與的。
同樣,她也沒有想過,一個帝王,居然會爲了她擋箭。
阿魚沒有回頭。
從赢廣把她擄來,卻沒有傷害她。從赢廣爲她擋箭那一瞬間,就已經注定了,她和十四隻能是敵人。
而且,戰鬥還不能現在就開始。
否則,最後受苦的,就是百姓。
來到赢廣的帳篷前,一堆老臣在這裏。
“我要進去。”阿魚直接道。
這群老臣看過來,他們雖然第一次見阿魚,但是都知道了她的身份。
——聽聞,陛下從宮外帶回宮一個不知來曆的女人,将皇後居住的鳳栖宮給這女子住,還在這鳳栖宮之中住了下來。
想到這裏,衆人看她的表情就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他們之中還有不少人當初參過阿魚呢。
隻不過赢廣爲人強勢,根本就不願意聽他們逼叨。
而比起其中的林成文覺得阿魚很眼熟,卻一時之間根本沒有認出她來。
——畢竟之前阿魚是男裝打扮,還簡單易了容,與當初還是有些不同。
“你這個妖女,這一次陛下跟你出去才會受傷!”
“沒錯,誰都能進去,你不能進!”
“你應該離陛下遠一點,若不是爲了讨你歡喜,陛下怎麽可能會突然來狩獵,又怎麽會重傷!”
這群老臣倚老賣老,指着阿魚罵。
阿魚冷笑,換一個人來,被這麽多人指着罵,肯定會羞愧。
畢竟大部分的女子,都會在乎别人的想法。
可阿魚不會。
阿魚從懷裏拿出一塊玉佩,“這是陛下的貼身玉佩,他說過,見此玉佩如見他,你們攬攔我。莫不是就是見陛下受傷,所以有了二心。”
剛才說話那些老臣表情一下子難看。
可以說,他們都還記得赢廣拎着先帝的頭,滿臉鮮血,坐在龍座之上的樣子。
這些年,許多不聽話的大臣,都被赢廣給殺了,或者流放了。
他們這些還在朝堂之上的人,大部分都是聽話的。
至于真聽話還是假聽話,赢廣不會在乎,阿魚也不會在乎。
她很喜歡看别人厭惡她,結果又幹不掉她的樣子。
這些老臣黑着臉,到底是給她讓了路。
在經過林成文身邊時,阿魚扭頭對林成文笑了一聲,“林大人,許久沒見了,看樣子,林大人高升了。”
林成文額頭上一條條黑線,什麽話都不敢說。
在剛才,他總算是想起了阿魚是誰。
他此時心中全是震驚,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當初在沙漠之中與他們同行的“男子”,就是最近大臣們擔憂的妖妃。
而更可怕的是,這個妖妃居然直接對他開了口。
如此一來,等會兒他怎麽跟這些老狐狸解釋。
他之前去接十皇子,可是秘密前去的,對外隻說生了重病。
想到這裏,他咬了咬牙,覺得阿魚臉上似笑非笑的笑容都變得惡劣了起來。
阿魚沒有再管林成文臉上好看的表情,直接走進了帳篷。
一進去,阿魚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這讓她腳下險些踉跄。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的上前,就看到了榻上昏迷不醒,臉色慘白的赢廣。
她腳下一軟,直接跪坐在了榻前。
“林姑娘……”
有宮女想要扶她,阿魚擡手制止,“這是怎麽回事兒?陛下有事嗎?”
宮女聲音哽咽,“太醫說,得看今天晚上。若是能夠熬過去,那麽陛下就會沒事兒,可是若是熬不過去……”
後面的話,她沒有繼續說,可是誰都明白,熬不過去,赢廣就會死。
她眼淚落下。
她其實習慣了離别,她已經送走了很多人。
可赢廣不行,他是爲了救自己。
“我不要你死,你要醒過來。”
阿魚握住他的手,匍匐在他耳邊,一字一句的道:“你要醒過來,你的計劃還沒收尾。你布的局,也得你自己來完成。赢廣,你一定不能死。我………我還在等着你醒過來,而且你不醒過來,那些人肯定不會放過我。你一定不舍得我受傷是不是?”
阿魚不知道赢廣對她是什麽感情,這些也已經不重要了。
她現在所求,隻是想讓他醒過來。
當天晚上,阿魚靠在床邊睡了過去,旁邊還有幾個宮女、太醫在打盹兒時,赢廣慢慢睜開了眼睛。
思緒停擺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之前的事情。
他替阿魚擋了一箭,之後的事情,他就不記得了。
“阿魚……”他呢喃了一聲,想要起身,卻發現渾身無力。
突然,他的動作頓住,他扭頭,就看到了阿魚正靠在床頭睡了過去。
他眨了眨眼睛,才徹底确定,這人真的是阿魚。
他看到這一幕,就知道阿魚沒有事兒,他松了一口氣。
他伸出另一隻手,想要撫摸阿魚的頭發。
可是他剛剛一動,阿魚就猛地坐直了身體,“陛下!”
她并沒有看到他,隻是下意識的叫了一聲。
而這一聲,也把帳篷内的太醫宮女都驚醒了。
太醫率先看到赢廣,瞬間就驚呼,“陛下醒了!”
這話讓阿魚渾身一僵,她緩慢的低頭,和赢廣四目相對。
瞬間,眼淚就落下來了,她不斷擦着眼淚,不想讓眼淚擋住她的視線。
“你醒了。”她哽咽的道。
“嗯。”赢廣對她一笑。
*
赢廣其實第二天就能夠下床了,但是阿魚一直盯着,愣是讓她第四天才下床。
出去逛的時候,阿魚還非得拿了輪椅過來,讓他坐在上面。
阿魚推着赢廣,行走在叢林之間,身後侍衛全副武裝,随時戒備。
對此,赢廣和阿魚佛山無視掉了,不過倒也沒有拒絕這些人跟着。
“寡人在床上躺了那麽久,如今倒是能夠下床了,你卻還非得讓寡人坐輪椅,這位公主,你是不是太強勢了一些。”
“這樣好得快!你必須快點兒好起來——”說到這裏,阿魚頓了頓,“你還有事情沒有做完不是嗎?”
赢廣扭頭看她,阿魚低頭看向他,兩個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東西。
“你猜到了?”
阿魚搖頭,“我隻知道,你在布局,具體的我并不知道。我猜,你其實知道十四,也就是你的皇弟的存在是不是?你去隴門城,也根本不隻是因爲和蕭至寒之間的約定,對不對?”
阿魚不相信像赢廣這樣的人,會對自己在外面有一個皇弟都不知道。
隻有一個原因,他知道這件事,卻放過了十四。
可惜那些野心勃勃的臣子,非得将十四給拖回這個漩渦。
“公主真的特别聰明。”
阿魚聽到這話,冷哼一聲,“你以爲你誇我就會沒事兒嗎?”
阿魚蹲在她身前,“赢廣,你太累了。你爲什麽要讓自己活的這麽累,誰在你眼中,都是棋子。你甚至把自己當成了棋子!那天的刺殺,你知道是不是?你甚至還提前讓我離開。我最後自以爲是的幫你,才讓你措手不及之下,中了那一箭。”
阿魚有些沮喪,滿心以爲自己幫了赢廣,卻沒想到,最後的真相是,她才是拖後腿那個!
這麽一想,還真的怪讓人接受不了。
赢廣伸出手,撫上了阿魚的頭,“我其實,并不想讓阿魚你成爲棋子。如果你現在退出,那麽一切都還來得及。”
阿魚擡頭看他,撞進了赢廣澄清的眸子之中。
他是認真的。
忍不住落淚,“你,你爲什麽這麽做?現在不好嗎?你可以做一個好皇帝,未來天下就算大亂,你也可以名流千史。你如今做這麽多,我不知道你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赢廣溫柔的用帶繭的指腹爲阿魚擦掉眼淚,“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爲什麽?!你到底想要做什麽?!”阿魚有些崩潰的道,“你别做那些事了,不行嗎?”
阿魚想,過了那麽久,她的心其實并沒有她想象中那麽硬。
她還是不想讓赢廣死。
她深吸一口氣,蹲在赢廣面前,咬牙道:“你是不是喜歡我?喜歡我的話,就不要死。”
阿魚的話,讓赢廣眉目越來越柔和。
“你回答我啊,你不喜歡我嗎?”
赢廣垂眸,“喜歡,可不是男女之情。”
阿魚表情一僵,站起身,背過他,“不是男女之情,那總是喜歡的,你不準死。死了我就會傷心,你喜歡我,總不會讓我難過吧?”
赢廣歎了一口氣,不得不說,阿魚有時候真的是太敏感了。
她從一些蛛絲馬迹,就已經察覺到了很多。
“阿魚,你可以離開,我放你走。”
最後,他終究還是心軟了。
他這一輩子,算計了很多,連自己都沒放過。
可最後到頭來,他心軟了。
“我不走!”阿魚回頭瞪他,“你好起來,你不是說過,會給我我想要的報酬嗎?你不能耍賴。”
赢廣最後勸道:“或許到最後,你會後悔今日的選擇。”
“不會的。”
*
赢廣的身體恢複很快,甚至過快了,半個月的時間,就好全了。
但是阿魚見他真的好了,便沒有說什麽。
因爲赢廣受傷,這一次狩獵都沒怎麽玩兒,最後這狩獵就延遲了半個月。
阿魚這一次,好好玩了一次。
接下來回宮,阿魚原本以又會很久都出不了宮。
可是,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赢廣就一身便服,“我帶你出宮,看看大秦的人土風光。”
下一刻,從他身後,鑽出了一個人,是四皇子赢季唐。
“林姨。”
阿魚挑眉,“要帶他一起?”
“一家三口。”赢廣開玩笑。
阿魚白了他一眼,“我就納悶了,這小子叫我姐姐我不開心,叫我林姨,我咋還是覺得不得勁兒。”
“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阿魚打他。
赢廣一邊避開,一邊吼着女俠饒命。
開了這個頭,接下來阿魚就經常被赢廣帶着往外面去了。
後面,偶爾想起來這一段時光,阿魚就覺得記憶是帶着朦胧的陽光,與聲聲歡笑的。
她猜,那個人早就已經想好了,要将美好的記憶給她。
在第二年夏天,赢廣病倒了。
然而,整個大秦卻依舊運轉正常。
這是阿魚重生的第三年。
大秦運轉正常的原因就是,早在三個月之前,赢廣就會和她一起批閱奏折。
從最開始讓她批閱一些簡單的,到後來他就當了甩手掌櫃。
可笑的是,阿魚自诩聰明,到最後才看出這些東西。
“你騙了我?”阿魚坐在赢廣的床邊,哽咽的道。
她手裏抱着已經睡過去的赢季唐。
如今赢季唐已經是她名義上的孩子,被封爲了太子。
而她,早就已經是赢廣的昭貴妃。
對于這封貴妃這件事,阿魚開始不答應,後來這人耍賴,非得和他比較,最終,阿魚就莫名其妙成爲了貴妃。
當然,兩個人隻是有名無實。
就如同赢廣說,對她并不是愛情,阿魚的早就在經曆沈之行之後,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兩個人像是知己。
也像是知己。
前兩年,她費盡心機去讨好沈之行。
而這半年多的時間,她過得很快樂。
外面,初夏的蟬鳴聲有些吵人,懷中的赢季唐醒了過來。
“母妃。”
阿魚摸了摸他的頭發,“季唐,快去做功課。”
“是。”赢季唐擔憂的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赢廣,這才行禮退下。
阿魚眼淚落在他的手上,“醒過來,否則,我會欺負你的兒子的。”
“貴妃娘娘,有大臣進宮了。”
阿魚露出了個諷刺的笑,“一群跳梁小醜。”
這些人,怎麽可能會讓一個女人掌權,騎在他們的頭上。
自從半月之前赢廣昏迷之後,這些人就一直在騷擾她。
“我走了。”替赢廣掖了掖被子,阿魚這才站起身。
她妝容濃豔,一身貴妃朝服貴氣十足。
她帶着雪影等人離開,她走的急,所以并沒有發現,赢廣的手動了動。
等到應付完這些人之後,阿魚疲憊的進了大殿,然後猛地怔住了。
隻見那座位之上,有一人正在低頭批閱奏折。
似乎聽到動靜,對方擡起了頭。
他對她一笑,放下筆溫柔道:“你回來了,阿魚。”
阿魚愣在原地,覺得自己可能是在做夢。
直到赢廣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身邊,将她摟進了懷中,“阿魚,我醒了。”
阿魚眼淚落下,回抱他,“可你還是會死呀!嗚嗚嗚,你果然在算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