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号這一次傷得很重,在睜開眼睛的時候發了一會兒呆。
他聽到外面有人在走動,偶爾還能夠聽到有笑聲傳來。
——說明商隊找着了綠洲。
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說來也是,他還能醒來的話,多半也是找着了綠洲。
十八号自嘲的一笑,手下意識的摸上了自己腹部的傷口,那裏包得很好。
任誰也不敢想,他這樣縱橫刺客界的人,居然有一天會險些死在這種地方。
尤其可能還是渴死、餓死的。
想到這裏,他也不由得輕笑了一聲。
十八号動了動身體,試探着起身,就發現腹部的傷隐隐作痛,就停止了。
但是似是被包紮的很好。
商隊裏面有會醫術的人嗎?
他有些懷疑。
十八好還是想要坐起身,可是腹部的傷口還在疼,他也不敢再繼續。
在這種嚴酷的條件下,她還是需要讓自己盡快的好起來。
否則的話,怕是真的會有生命危險。
他也開口喊外面的人。
于是,想了想,他就這麽任由自己躺着,然後目光恍惚的看着帳篷發起了呆。
他之所以會在這裏,是因爲有人來接他。
那些人告訴他,他真實的身份不簡單。
或者,用不簡單來形容,也是低估了他的身份。
何止不簡單呢。
對于天下大部分人來說,他那個身份他都是旁人夢寐以求的。
也是因爲這身份,他才會遇到這一次的殺機。
隻能說,這身份目前來看,帶給他的不算是好處。
十八号在聽到的時候,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如果在前兩年,他還會想要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身世。
是父母災年把他賣了,還是被拐子拐了,又或者幹脆就是父母死幹淨之後,才會落入暗影樓,緊接着一步步成爲現在的自己。
可是後面兩年,十八号執行任務多了之後,他便也沒有那種想法了。
一條條人命,讓他的心愈加的冷了下來。
别說那曾經的身份,就是年未來,他也不會去想。
可就在這時,他又想起了一個人。
他将身上藏了一層又一層衣服的手帕拿出來,珍之又的看了看,又将它收了回去。
這手帕是曾經救過自己的那人落下的。
那女子身份應是極高的,可是後面他傷好了之,後也未曾去查過。
一來信息太少,他隻記得模糊的面容身形,最主要的還是記得聲音。
二來就是。隻因爲他知道查到了,也沒有什麽用。
難不成他還能娶她嗎?
不是查不到,而是不想查。
若是他願意的話,他可以将盛京城之中所有符合條件的女性的房梁都蹲上一蹲,總能夠找到那個聲音。
他不敢想的太好了,對方看到他之後,不吓得尖叫已是好的了。
就像那一晚上,普通人恐怕再看到他那血淋淋的樣子之後就會逃跑,可是對方還是忍着害怕救了他,并且将他送到了安全的地點。
就這一點來看,那個女孩兒很幹淨純粹。
這樣的女孩兒,他就不應該再打擾對方。
因爲他的打擾,對對方絕對是無一絲利處的。
十八号也奇怪,他這種長在暗影樓那種充滿着背叛與殺戮的地方的人,居然還會想這些?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的笑了笑。
大部分刀口舔血的人,其實内心都是冷漠的。
他們想要什,麽都會費盡心思去得到。
因爲他們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
對于殺手來說,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死亡哪個先到。
故而大部分的殺手,都抱着及時行樂的态度。
來這人間走上一遭,那些快樂總要多享一享。
所以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在朝廷,他們這類人的風評都不見得好。
除了随時随地都可能給身旁的人一刀的冷漠反複外,那就是他們這種完全不約束自己的做法,令人心生厭惡。
不少人都覺得殺手隻能算是工具,而不算人了。
他們似乎沒有人性。
可十八号不同,他應該還是一個人。
做殺手時,從來沒有任何想要的,每一次做完了任務之後,他就到處走走,也不去喝酒,不去青樓。
旁人都說他年齡還小,還不知女人的好,想要拉着他上那些地方,及時行樂。
可是,做他們這一行的,最開始要訓練的不就是自己的意志力嗎?說來也奇怪,訓練了,意志力卻上面的人卻任由殺手們抱着這種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來過的心态。或許這也是那些人的打算吧。
隻有這樣的殺手才能夠對任何目标下得去手。
然而她覺得,上面的人實在是想太多了,他這樣的人,就算對那些美好還有所期待,也絕對不會去觸碰。
因爲美好,隻需要存在過就好了。
他手上沾染了多少血,自己已經數不清了,隻記得小的時候要從一個殺戮場進入另一個殺戮場,能夠活下來的條件就是殺掉身旁有可能還能算是朋友的人。
隻有殺了他們,他才能活。
如果她心生恻隐的話,那麽身旁的人就會利落的給他一刀。
看得多了,難不成還不懂嗎?
他隻是不願意将生命浪費在這些事上。
直到後面,他才發現,原來他的自制力,其實也不見得有多好,隻是從前沒有找到那個可以讓他失去自制力的人,等找到了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和其餘的同伴,沒有任何的區别。
自從遇到一個人後。他找到了比到處走走更吸引自己的事情。
那就是看一看這條手帕,想一想那個連面貌都不甚清楚的女子,如今在做什麽。
這種在任何人看來可能都是極其無聊的事情,他卻做得很認真,甚至慢慢的在沒有任務的時間裏面,他就将這個和練功,當成了主要的事情,每一日都要這麽做上一次。
他能坐着什麽都不做,就那麽看着那條手帕想一天,還有些廢寝忘食。
說來也是奇怪,明明他根本就不認識那個女子,甚至還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他想的那種性格,卻已經戀戀不忘。
他想,若是最終自己喜歡上那女子,也定是他自己給自己洗腦了。
就在這時,帳篷被人撩開,十八号并沒有看過去,他還以爲是商隊裏面的人。
那人一看到他醒了,就笑了起來。
“喲,小公子你醒了。”
那一瞬間,十八号覺着自己可能幻聽了,他仿佛又聽到了那個女子的聲音,
偏偏他的身體不自覺的顫抖了一下,一種酥麻的感覺,從腳底一直透過脊椎傳到了腦部。
讓他有那麽一瞬間的時候,是整個愣住的,甚至連身體都動不了,有片刻的顫抖。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并不是自己幻聽。
他又看到了那個少女,那個在黑暗之中撿起他這個同樣處于黑暗中的人。
明明面前的人,五官都有一些改變,甚至還女扮男裝,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她是一個女子。
但是那嗓音他清楚的知道,就是那個女子。
十八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隻能就這麽木讷的,又專注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已經死了。
否則的話,怎麽心裏念着那個人,他就看到了對方呢。
聽聞人死後會去到天上,在天上沒有任何的憂慮,難不成天上還能夠心想事成不成?
阿魚看到他的表情,笑了笑,走過去動手扶起他,給他慢慢墊高枕頭,“傷口疼的時候說一聲。”
然後阿魚給這人墊了三個枕頭,這人都不說什麽。
他也沒有再繼續,戳了戳他的臉,“怎麽啦?就不認識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嗎?也是,我現在變裝成這個樣子,你應該是認不出來了。我告訴你,你可不能不認賬,我把你從巷子裏撿到了藥鋪裏面去的事情,你要是賴賬的話,我可不會依。”
“我看小公子,你也不是這樣的人,畢竟我們之間還算有緣分,在盛京城裏面沒有遇到,反而在離盛京城十萬八千裏的塔拉沙漠之中遇到。還那麽湊巧的,都遇到了沙盜,還都迷了路。你說,就這緣分,你也不能賴賬是吧?”
“另外,現在外面的人都以爲我是男子。你可要替我保密喲喲。”
阿魚笑了笑,眨眼睛盤腿坐在他旁邊,給他遞了一杯水,示意他喝兩口。
她嘴語速極快,含笑的說了這麽一番話,見面前的男人依舊盯着他,阿魚無奈的伸手觸碰他的額頭道,
“前天晚上你發了一晚的熱,大家都說你沒命了。但是我不相信,我就說你這樣的人有大福的,畢竟不是誰兩次受重傷,都能遇到本姑娘,你說是吧?”
十八号覺得阿魚的手很涼,明明就是在沙漠之中,就算綠洲之内溫度不怎麽高。
可相對于其他地方,應當是熱的。
偏偏對方的手寒涼,像是冰袋一樣,觸手極其的舒服是真的。
可他卻忍不住皺了皺眉,下意識的想,難不成是對方身體不好,所以才會在這樣的地方都手涼?
同時,他覺得被對方觸碰過的額頭,像是被什麽東西燙了一樣,燒了起來。
他垂眸,長睫顫顫,手忍不住的抓住了身上的被子。
片刻又松開,又抓住,就這麽重複這樣單調的動作。
至于回話,他這時候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
也被阿魚的觸碰弄得思緒混亂,一會兒在想對方碰了自己,一會兒又在想對方身體是不是不太好。
“你總不可能以爲我騙你的吧?我這張臉就算變了,但是我剛才可是用的自己的聲音!你不會聽不出來了吧?”
“沒有,我知道,你,救了我。”十八号隻能這麽說上一句,他的嗓音有些幹澀。
十八号号覺得自己聲音難聽,而且他應該是在分明之中被人灌了藥,
所以現在哪怕喝了兩口水,嘴裏還都是一股藥味。
也不知道說話的時候,對方聞到的是不是也是這樣苦澀的藥味?
十八号垂眸,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麽。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此時心跳的很快,咚咚咚的。
很大聲。
丢人。
也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子,究竟聽到他的心跳聲沒有。
若是聽到的話,那他要不要解釋一下呢?就說他身體不好?還是說他心跳聲一向比别人跳的快?
不!
應該不用解釋!
因爲面前這女子應當是善解人意的。
就那雙眼睛就是他從未見過的澄澈。
至少比他這樣的人幹淨得多。
阿魚自然不知道十八号心裏在想什麽,若是知道對方覺得她幹淨的話,她恐怕會大笑出聲。
這世間再沒有幾個比她更加惡毒、更精于算計的女子了!
更别說,她還想做一件對天下人來說都不可思議的事情!
不說那些未來的事,就說如今外面,她的名聲也夠臭了。
總之,她整個人就和幹淨沾不上邊!
阿魚挑眉,笑着盯着十八号,“怎麽一會兒死死的盯着我,一會兒又不敢看我,莫不是很喜歡我這男人的打扮?”
阿魚隻是随意的說了一句,卻見十八号點了點頭。
她又沒忍住笑了,“你莫不是喜歡男子?”
十八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不不不!”他又搖頭,臉都漲紅了,想要解釋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
阿魚繼續,“哦,我明白了,你不喜歡我這樣子。”
“不是的,不是的!”十八号覺得自己太過笨拙,關鍵時候,居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有些懊惱,自己平日裏我怎麽就沒有多學學那些哄女子開心的同伴怎麽說話的。
不,那是面前這女子對他來說是個意外。
他平日裏話,說得很少,殺手之間本來就不需要多少交流,因爲他們不需要友誼這東西?
而對于主人,他也隻是聽命行事。
其餘時候,也就要做一些特殊任務,需要僞裝身份時才會與人交談。
但是,那時候他交談沒有問題。
畢竟要想僞裝的好,他就不能夠與原主人有太多不同。
他也曾經僞裝過口齒伶俐的,那時候他也能夠完美的僞裝。
爲什麽就現在這時候?他就這麽笨拙呢。
因爲,面前這女子對他來說,很不同。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阿魚笑着道。
“你年齡看起來不大,多少歲了?叫什麽名字?現在怎麽也應該把名字告訴我了吧?不過因爲情況特殊,我的名字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但是,你可以叫我魚姐姐,當然,在外人面前要叫魚哥哥。魚是我們吃的那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