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行對阿魚的親昵依舊無動于衷,不過卻似是習慣了。
阿魚沒有失落,這才一天不到,她還有時間。
吃晚膳時,院子外面有争吵的聲音傳來。
阿魚站起身,“我出去一下。”
沈之行沒說話,他聽着阿魚漸行漸遠的腳步,蹙眉捏了捏自己的腿,唇抿成一條直線。
阿魚出去,就看到荊芥那張令人讨厭的臉。三十歲的荊芥,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看上去沒有年少時候的俊逸,卻多了一絲鐵血。
她的目光劃過那道疤痕,唇角勾起——那傷疤,是她賜予他的臨終禮物。
曾經,阿魚就想過,若是她和荊芥成親之後,他的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會是什麽樣子?
那個時候她還是懵懂純善的大吳嫡公主——
“小芥,以後我們都要一直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阿魚揚唇,又很快撇下。
後來呢?
後來她在冷宮之中掙紮求生,他一次沒出現。
直到她被昭貴妃賜死那天,他站在少年李解身邊,居高臨下,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那時候她已經不失望了,卻不能不恨。
所以她用眼淚,苦苦哀求他,最後抱抱她。
他上當了,然後她用磨了五年的尖石,在他臉上狠狠劃了一下。
斬斷了兩人之間年少青澀的愛慕、君心善變的可惡、以及日複一日等待中滋生的憎惡。
從此,兩不相欠!
“喲,荊大将軍好大的威風,怎麽?不知道本公主還在用膳嗎?打擾别人用膳,莫非就是你們自稱禮儀之邦的大吳人的禮儀?”
阿魚斜倚在院門框邊,語氣高傲,像極了一個不谙世事、刁蠻刻薄的嫡公主。
她看向荊芥的目光很是平靜,無愛無恨。
如她臨終所說,那一劃後,從此兩不相欠。此時再見,他們不過是陌生人罷了。
荊芥在看到阿魚時,被她過豔的容貌弄得一怔,不過很快就擰眉道:“容華公主,你要半個月之後再啓程?”
他身材高大,面容滄桑,似是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作出這種表情,在刀疤映襯下,顯得有些可怖。
雪影都不敢多看,怕晚上做噩夢。
“是呀。”阿魚十分假的用手放在腦袋上,“哎喲,荊大将軍,本公主被東西砸了腦袋,實在是疼,不歇息半個月,怕是不會好了。”
其實,她腦袋的傷口已經不疼了。
“可是……”
“荊大将軍,你總不能不在意本公主的身體安危吧。”
荊芥抿唇,十分的不悅,早就聽聞大漢容華公主嚣張跋扈,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如此一來,半個月後還請容華公主不要再‘身體不适’了。”
荊芥妥協了,還有一月就要抵達大吳國都盛京,他不欲在此時生出波折。
荊芥轉身就要走,卻聽到阿魚細聲細氣的道:“荊大将軍可得好好注意保養,不知道的還以爲将軍你不是三十五,而是五十三呢。”
荊芥渾身一僵,腳步頓住,記憶中甜美的聲音浮現在腦海中——
“荊小芥,你看你,這才離開我三天,皮膚又變糙了。哎呀呀,我的天啊,你臉上還起皮了!荊小芥,你是不是沒按擦我給你的雪膚膏。要死呀,荊小芥你再這樣,我就、我就不要你當我驸馬了,我要換一個驸馬!”
荊芥臉色慘白,沒有回頭,快步離開,那架勢,仿佛身後有鬼在追他一般。
“公主,你看這個姓荊的,都沒有跟公主跪安。”雪影很是不快。
阿魚往她腦袋上敲了一下:“什麽姓荊的,那是大吳戰神的親子,說不定就是下一代戰神,有你這麽說的嗎?比本公主還嚣張。”
荊芥,他的确成了下一代大吳戰神。
在十年後乾軍與吳軍決勝一戰中,流盡最後一滴血,戰死。
死時萬箭穿心,單膝跪地,面朝大吳皇宮方向,絕了氣息。
所以呀,知道這些後,哪怕這人曾經再狗,她也沒嚷着向他複仇。
“可是,公主你剛剛還說姓荊的……荊大将軍老。”
“不老嗎?”阿魚聳了聳肩,她隻是實話實說罷了,“他不好好保養,恐怕得一輩子當個孤家寡人,本公主是爲他好。”
“說的也是,奴婢覺得荊大将軍長得好醜好吓人呀。”
阿魚眼神複雜。
那人年輕的時候,曾是盛京長得最好的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少年一笑春光融;
少年一笑傾我心;
少年一笑弄西風。
要不是生得好看,她又怎麽想着心心念念招他做驸馬。
*
阿魚回到房間,就見沈之行正乖乖坐在桌前,停了筷。
“吃完了嗎?我讓阿大把你抱上榻。”阿魚輕言細語,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盤紅燒魚上,她還沒吃飽呢。
“之行,你确定你無法感知我的情緒嗎?”阿魚再次确認。
沈之行歪頭,一縷發絲劃過他蒼白的面頰,“像隔着一層紗,阿魚情緒很濃烈的時候,我能感知。”
沈之行那雙有灰霭的眸子,能讓阿魚感受到他的誠懇。
那可真是……太棒了!
是因爲她不是原身的緣故嗎?
阿魚突然湊近,鼻尖和沈之行的相觸。
沈之行呼吸都沒亂一下,“阿魚?”
阿魚伸手觸碰沈之行的眼睛,這雙眼睛可真美。
沈之行條件反射閉眼,濃又密的睫毛掃過阿魚的指尖,帶着略癢的觸感。
阿魚面無表情的用唇碰了一下他的眼皮,“之行,我說過,我是這世上對你而言,最特殊那一個人。”
“因爲愛?”沈之行覺得眼睛被阿魚輕觸的位置有些癢。
“沒錯。”
阿魚讓阿大把沈之行抱到床榻之上。
“今夜你好好休息,我就在你隔壁,有什麽需要,你提聲叫我我就能聽到。”
阿魚像個關心丈夫的賢惠妻子,周到的給沈之行掖了掖被角。
“謝謝。”
阿魚撇了撇嘴,嘴唇輕碰他的額頭,“晚安,之行,願你做個好夢。”
祝别人做個好夢的阿魚,重生後的第一個夜晚,做了一夜的噩夢。
夢裏,她仿佛又回到了那關滿了瘋子的冷宮之中,耳邊滿是凄厲的叫聲,擾得她無法安眠。
哪怕堵住耳朵,用被子蓋過頭頂,也擋不住那些不甘、怨恨的聲音。
爲什麽?
爲什麽她要經受那些折磨?
不公平!不公平!
她是天之驕女,身份尊崇,本應榮華一生!
黑暗中,阿魚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氣,直到手碰到被串起來,挂在胸口的,屬于沈之行的玉佩時,她才吐出一口濁氣。
她突然生出了一個想法。
她……想要弑王!
取代他,做這天下的王,而不是王的女人!
隻有這樣,她的命運,才在自己的手中!
憑什麽世界意識說她得得到沈之行的愛慕,她就要這麽做?!
她不服氣!
世界意識說她是覺醒者,是不是代表,她是這個世界特殊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