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戈低眉順眼的模樣天帝打心底裏是瞧不上的,雖師出同門,但他和昔日灑脫不羁的離亞子根本沒辦法相提并論。不過,這份卑微卻是自己需要的。況且,他很聰明,總能恰到好處地揣摩上意。
“雕蟲小技。”天帝心裏默念着。
殇戈的眼神中刹那間閃過一絲惶恐。
天帝微微挑了下嘴角,“聽說陰司那位小公子醒了?”
“回君上,寒諾的确已經無礙。”
“那個醫仙是叫逸一?”
“君上好記性。哦,卑職會同他講,讓他到仙醫館報到。”
“下界有下界的自在,不要勉強。哎,五百年,還挺快的。”
“當年,也是虧得君上的面子——是君上寬厚,府君才暫時忍下。如今,距離劍仙的罰期的确近了,但——”
“怎麽,陰司那邊還有怨言?”
“不瞞君上,府君原本是想培養寒諾接掌陰司的。現在,寒諾雖保全了性命,但修爲受損,府君爲此十分憂心。”
“他那脾氣——也罷,大不了讓劍仙繼續爲陰司服役。看他什麽時候能消氣吧!”
“卑職明白了。”
“明白了?那你就親自去辦。”
一個示意明确,一個讀心有數。殇戈清楚地領會到天帝的真正用意是讓司劍永遠留在地府。雖然不知天帝爲何會對一個小小上仙如此決絕,但上意明确又正合己心,他自然巴不得趕緊照令行事。
“定不辱使命。”
于是就有了通仙鎮的那幕。如果不是殇戈用仙法加持,就算隻剩一成仙力,區區幾個遊魂也還不至于将司劍傷得那般嚴重。
“我怎麽會用殇戈?他就是個小人。”
天帝輕輕揉了下鬓角,說起來自己是第一天看穿殇戈的本性嗎?當然不。即使知道他的德行,也從未真正看起過他,但千年以來自己還不是一路縱容、扶持他走到現在,即便累累罪行擺在眼前,也還是給他留了一絲餘地。有時候,用一個人跟賞識果然沒有半點關系,賞識卻用不得的也大有人在。
天帝搖搖頭,有些自嘲地笑了。
司劍,這是靈寶天尊親賜的仙名,如果那天他老人家不僅看到了自己更猜到了月華靈果的由來,那麽後來他對司劍的各種另眼相待就都有了解釋。天帝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司劍的存在不僅是他命盤上的一個恥辱标記,更是他心頭最大的隐患。少時還好,但她一天天成長,在同輩中出類拔萃,眼看着封神在望,司世間兵戈又靈武力出衆的她未來也當順理成章成爲九天武官,這不由不讓他心生忌憚,甚至萌生了除去她的念頭。
而這一次,她甯肯自己受罰也要以下犯上,還聯手花子卿、離亞子這二位,甚至暮光也幫她的忙,這份膽識、這份魄力還有這種不受約束的狂放個性,難道真的應了父君的話,自己的劫數會應在她那裏?
想到這裏,天帝用手掌扣向心門。真正厲害的仙法可以将自己的虛化境入口設在自己身體上,九天上下怕也隻有天帝有這個能力了。
那裏是一片湖,深不見底的湖水泛着幾乎發黑的墨綠色,水中暗流湧動,似乎藏着巨大的危險。湖心當中有一屋舍,款款琴音從裏面傳出。
在這片虛化境中任何仙法都無法施展,它就像一個無形的囚籠困着當中的囚徒。
天帝的幻影撐着竹篙來到湖心屋舍。他登岸的那一刻,屋内的琴音就停了。
“父君,别來無恙。”隔着窗棂,天帝沖屋内說道。
原來,前任天帝從不曾下界遊曆,那些來自凡間的景象和傳說都是天帝一手炮制的假象,用來迷惑仙界罷了。而真相是,前任天帝從未離開過九天,他一直被囚困在天帝的虛化界中。
屋内傳出一個聲音,平靜地說道:“六郎,遇到什麽不開心的事了?說出來,讓爲父高興一下。”
“不開心?怎麽會?三界太平,香火旺盛。九天各司井然有序,從不讓我煩心。我呀,是來炫耀的,順便,問候您。”
“你的問候我收到了。還有别的事嗎?”
“你活得久,見識多。所以,我想請教一個問題。”
“說。”
“紅鸾究竟何用?”
屋内傳來幾聲笑,“你這是動歪心思了?”
天帝淺笑沒有應聲。
屋内繼續:“你不是自斷紅鸾,以蒼生爲愛嗎?”
“所以,紅鸾星斷,就決然不會動情了,是嗎?”
“會不會絕情斷愛我不知道,但是六親不認我确實領教過了。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麽顧慮,跟着心走,誰還能奈何你不是?不過,别忘了我說過,因果際會,今日你所做的一切今後都會有人還的。彼之道隻爲道,道皆可行。”
沒錯,這句話他早就說過,像預言也像詛咒。自己此來,其實也是想再次親耳确認,這不是他的一時氣話,現實會讓他一語成谶嗎?
屋内的琴聲再次響起,比方才更爲低沉。
竹篙劃過水面,船過水無痕。
天帝猛然睜開眼,撫着的胸口已被汗浸濕。門外閃現出仙使的身影,“君上,劍仙求見。”
司劍,她是天帝心中最有可能應驗父君預言的人。可是,如果靈寶天尊知道她的事情,自己想清除隐患就必須更加高明和隐蔽,否則就是給自己制造麻煩。如今,殇戈已經不在,下界再沒誰能夠牽制她,這樣一來……
天帝想着,目光移到一旁的一世鏡上。
司劍也是四處碰壁實在沒了辦法,才鬥膽直面天帝,如果他都不能主持公道,那三界之中也就沒有公道可言了。
她在外面候了多時,終于得到許可入内。
第一次進入帝宮,司劍步履謹慎。面前一道屏風,上嵌的五彩寶石晃得她眼睛一眯,下意識擋了下面頰。仙使讓她在此等候天帝通傳,然後就退下了。
司劍不知,那灼她眼睛的寶石實乃一世鏡照鏡幻化而成,此刻她站在屏風前,後殿的天帝正在投鏡前看着她的過往。
天帝大驚,首先出現的影像竟然是自己,果真是自己。一世鏡能夠看到照鏡者一生過往,包括她的出身,所以,那個兩可之間的困惑不再是謎團,她當真是自己的女兒。
從神樹靈胎,到下界成型,再到晉升上仙,司劍這并不算漫長的過往卻緊緊抓住天帝的眼球。此刻以前,他從未認真打量過這個孩子,今日看來,她身上的那股子帥氣還真的挺招自己喜歡。當然,看着自己年少時的影子,難道還能嫌棄?可是,她越像自己,天帝就越是感到恐懼。
她爲什麽是呢,如果不是該多好!
直到青羽和化羽相繼出現,他仔細品味着她們之間的關系,不知心中該喜還是該憂。直到司劍命中不帶紅鸾的秘密被揭穿,他更是驚訝不已。是因爲自己自斷紅鸾,所以她才生來不帶?可是,沒有紅鸾,她卻分明心動。是情或不是?
天帝一背冷汗,不由陷入沉思。
不管司劍是否動情,她的弱點顯然已被找到,隻要有弱點就好辦,至少不容易脫離掌控。現在化羽跟着暮光,要怎麽用他還得思量;如果下界沒有人能夠牽制司劍,倒不如暫且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穩妥;加上鎖妖塔裏關着的那位,還有她的至親好友,所有這些和她牽絆的都要盡在自己可控範圍。
于是,天帝有了主張。
司劍的身世介紹完畢。
現在等待化羽命中的另一個大佬出場,魔君淩秀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