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劍想起在四羽閣上,她曾疑惑爲何虛禹的密室設計使用的是幻虛考核弟子的陣法機關術。當時逸一告訴她自己曾将這些整理成冊卻不小心遺失在凡界。而眼前這本上所列機關盡是自己改動之前的版本,所以逸一做了不同的版本?
然而,此時司劍也并未就此多想,而是繼續将專注力放在對化羽的教學,仙家陣法變化莫測,卻并非沒有套路可尋。六百多年前自己還親自操練過仙劍陣和仙弩陣,隻是過了這麽久,殇戈親自排布的陣法會有何變化她并沒有把握。
時間就是日複一日的刻苦修煉,除了必要的仙家法會,司劍和化羽幾乎朝夕相對。
化羽發現,但凡自己的修爲精進,司劍的眉眼間便會有笑意,所以,他覺得司劍所有的冷漠隻是因爲自己不夠優秀。于是他更加拼盡全力,隻爲讓自己變強,強到足以與司劍匹配。
但他并不知道,爲了在他面前扮演一位嚴苛的師父,司劍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修爲和定力。
那天,司劍從寒光殿歸來,走進桃林就看到化羽舞劍的身影。
少年硬朗筆挺的身姿猝不及防闖入她的眼簾:直立似松,行動如柳,絲縧搖曳下一掌素腰韌若竹遇勁風;躍身便有天馬騰蹄,落地又如靈豹舒筋,離幻靈動的劍身随着他的手臂伸展,一刺一抖像極靈蛇擺尾,一掃一劈似在穿雲逐日。
司劍竟然看得出了神。
轉眼間化羽收住劍,一個回眸帶着晶瑩汗珠的一雙星眸朝她望來,随即嘴角上揚,展露出一個暖陽般的笑容。他轉身朝自己走來,身上挂着風,衣襟上沾着桃花的香氣,渾身散發着少年蒸騰的朝氣。
司劍的心如一條遊魚從平靜的水底驟然鑽出水面,騰空躍起濺起浪花無數,更難耐水面泛起的層層漣漪。
她不想失控又難以抑制。就在化羽靠近她的一瞬,抽出絕迹沖着化羽飛身襲來。
化羽連忙用手中的離幻一擋,兩枚絕世仙兵還未接觸彼此就被對方散發出的強勁靈力震得向後一揚。
接着他們便交上了手。
一個矯若白龍,一個敏如朱雀,一刀橫空瑟瑟風起,一劍淩風花飛似舞。
化羽得與司劍較量打得盡興,司劍卻暗自驚歎這小子進步之神速,偷眼望去,那眉眼因專注更顯俊朗。過去隻覺得這孩子生得好看,卻不曾想時光堪雕琢,他的模樣竟能好看如此。
司劍不禁想起四羽閣上的往事,昔日眼中的稚嫩少年已經長大,美好得值得人間所有贊美的辭藻。當年的他曾親口說出的“喜歡”,隻是少年的随性嗎?當時的自己不敢當真,而今卻忍不住期盼。但,時過境遷,如今的自己還能期盼嗎?
思緒讓司劍晃了神,原本占據上風的她當離幻的劍鋒迎面而來竟然分了心。
化羽意識到趕緊手腕一翻收住劍氣,然後伸出一隻手攬住司劍的腰。
漫天桃花如雨,一襲白衣在少年的懷中翩然落下。
司劍瞪着化羽的臉,那雙眸中的流光勝過漫天星光。
而他看着她漲紅的臉,驚慌失措無處安放的眼神,宛若一個嬌羞的少女,更是心頭輕顫似有爪撓。
他低下頭貼近她的臉頰,感受到她每一個毛孔都在微微地顫抖。他無法自抑,不想自抑,雙唇自然而然地在她眉心輕輕落下。
突如其來的吻超出了司劍所有的預判,她渾身酥麻地定在原地,直看着化羽嗓子卻像被卡住一個字也說不出。
化羽的臉上也浮過兩片紅雲,他激動卻又心虛,小心翼翼試探着對她說道:“還記得在四羽閣分開的那個晚上我說過的話嗎?”
那正是方才司劍想起的一幕啊,少年笨拙的表白明明清晰地印在自己腦中。
司劍方寸大亂,她下意識地一把推開化羽,然後倏地一下飛身而去。
化羽望着天邊如孤鹜般消失的仙影,心中不無失落同時又爲自己的唐突而感到懊惱。
九天之上姻緣殿前,月老仰頭望着歪脖樹上坐着的司劍,嗖地一下縱身躍上樹枝,震得樹杈晃了三晃。然後他和司劍并肩而坐,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一樣。
“小司劍啊,你得很久沒有到老夫這裏喽。”
月老感慨着,司劍卻沒接這個話音,而是說道:“月老,你這姻緣殿前十畝桃林常開不敗,爲何偏在殿門前留着這棵歪脖樹呢?”
月老笑了,一捋白花花的胡須,“你不是也說過,在這裏看星空,連月亮都更大更亮嗎?”
“我說過?不記得了。”
“是啊,很久以前的事了,好多是不記得了。”月老說着轉臉看向司劍,“可我還記得初來姻緣殿時的司劍率真活潑,渾身閃閃發光,就像——像這天邊最亮的星星。”
司劍輕輕歎了口氣,輕到不易察覺,“已不複當時年少。”
月老看着司劍想說“其實,你沒變。眼眸依舊清澈,心地依舊純粹。”可他沒有,而是轉言道:
“嗨,誰還沒有年少過?想老夫我曾經也是紅綢白衫,何等俊逸潇灑!不過,這年少有年少的風采,歲月卻也有她的饋贈。我們與時光的每一個交集都有她獨特的意義。”
“月老,你掌管世間姻緣,可是在此之前呢?你所說的年少時光,是否也有過喜歡的人?”
短暫的沉默,月老笑了,“縱然身後繁花如許,再回頭也是枉然。這眼睛始終還得向前看不是?”
向前看?沒錯,總不能讓前路也變成枉然。司劍心中暗想,于是話鋒一轉,說道:
“月老,你曾說我命中沒有紅鸾星軌。如果沒有,那麽心動又做何解?”
憋了幾百年,這孩子終究說了出來,看來是遇到那個讓她放不下的人了。月老不知是該爲她高興還是揪心,他很想鼓勵她跟随内心不留遺憾,卻又自責一把年歲怎還能沒輕沒重地意氣用事。
“我結凡塵姻緣,卻知姻緣不等于良配,有緣未必能得善終,有的緣是劫要渡,有的緣是債需還,有的緣是孽注定要作。”說着他一指向上,“天命使然。所以,無紅鸾星軌而心動,動亦妄動。”
“如果偏要呢?”
月老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他看着司劍十分認真地說道:“一因一果。令不該動的心動了,那個因必将自食其果。”
司劍無言,心中卻是一句:“不信!不服!”她縱身躍下快步離去。
身後,月老緊張又擔憂地高聲道:“天命不可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