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清崖卻隻是輕描淡寫地回了句:“那時你已經完成考評,自不必受限制了。”
“弟子還犯了殺戒。”
蒼清崖呵呵笑了,“你倒是坦白。不過,我且問你。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殺還是不殺?”
“殺!”
“那不就得了!你是我的徒弟,這個短我還護得起!從今往後,此事休要再提!”
從無極殿出來,化羽整個人還是懵懵的,這就算是過關了?未免也太順利了吧?而且,怎麽感覺蒼清崖好像轉性了?還護起短來了?不過,那一刻當聽到蒼清崖說這個短他護了的時候,那個自己眼中古怪又嚴苛的師父原終于展現出了他的另一面。
“呦呵,還會護短了?”無極殿内,蒼清塵悠悠然從後面走出來,對蒼清崖講道:“你什麽時候如此沒有原則了?”
“原則?”蒼清崖回過頭上下左右環顧一番,然後瞪着眼睛問道:“在哪裏?”
蒼清塵略顯無奈地搖搖頭,走到近前,“你呀,再怎麽護短也不該枉顧他損傷凡人性命的事實。”
“凡人?那齊叢用兀妖之爪續臂,與那兀妖血脈相連,便已成妖不再是人了。蒼奈斬殺的實乃妖物罷了。”
“這麽說,你是鐵了心送他飛仙了?”
“時至今日已是箭在弦上。”
“如果我說這孩子與仙家有緣,卻非善緣,或許今後你會因此受到牽連,你依然不悔?”
“我的主仙尊上,這一百年裏你都講過多少回了。莫不是長了歲數,就變得唠叨了?”
“離亞子!”蒼清塵突然喚道。
蒼清崖不由一驚,自從蒼無境創建自己改名蒼清崖,離亞子這個名字就成了過往,蒼清塵更是鮮有提起,此時他如此喚自己必是認真起來。
卻聽蒼清塵低沉着嗓音說道:“我知道你生性倔強,爲了你認準的事,你敢與天鬥,與命鬥,與輪回鬥,不計得失不畏後果。原本以爲,這些會在蒼雅一事塵埃落定的那刻起有所改變,你起碼會懂得退一步,讓一分。沒想到,你還是如此愛鑽牛角尖。”
短暫的沉默,蒼清崖擡頭看着蒼清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雖然天帝貶斥我,責罰我,但在我心中,當今天帝是曠世的英明。他裁減天機閣,還凡間生靈自由生息,說明他也認爲那一個個鮮活的生命不該被一紙命簿所約束。”
說到這裏,蒼清崖向後退了一步,拱手施禮道:“無垢神君,”
蒼清塵也是一驚,蒼清崖還從未如此鄭重地稱呼過自己。
卻聽他繼續道:“您有着令衆神諸仙敬之、羨之、畏之的仙能禀賦,您本可以仗此在天庭争得一要席,卻自請到下界仙山立府,經年的低調謹慎,是出自對您自身禀賦的忌憚,還是您雖能勘破每一條軌迹盡頭的結局卻依然會心存不甘?”
蒼清崖正經起來的樣子卻是如此令人壓抑,蒼清塵竟然不自覺地避開他的眼神,然後輕輕開口道:
“凡人不必被一紙命簿挾制一生,那是天家賦予他們的自在。天道本是自然,那或許也是天帝的信念。可是,天帝可以統領蒼生萬物,可以制定或是廢止法則,可以一旨诏書令諸如天機閣此類生或者滅。然而,天帝之上,天家之外尚有更強大的力量,冥冥之力下至蝼蟻,上至天神,無可脫逃。天帝尚有不可違逆的命數終結,何況吾等仙神?
凡人隻知仙家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卻不知,仙家也在冥冥中輪回,也有許多身不由己,從而心生悲喜、心生無奈、或也因此心生不甘。不甘,其實就是欲念。冥冥之力對蒼生的不公便是賦予他們不同的欲念,而他對蒼生最大的公平便是不會讓任何一個達成多于欲念。故而,這世間的生靈活着便都有不甘,因爲不甘才更要努力活着。”
說到這裏,蒼清塵長出一口氣,這番話與其是說給蒼清崖的不如說恰是說給他自己的。此時,他竟然被自己說服了,既然生命是由一個“不甘”開始,那麽前途中所有看似違逆天道輪回的争搶、拼殺是不是也是在冥冥之力的推動之下呢?想到這裏,他突然對化羽未來的命軌之上和仙家的良緣還是孽債不再糾結,也對蒼清崖想要助他放肆一搏的決定不再耿耿于懷。
于是,蒼清塵在蒼清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三下,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蒼清塵一番言語釋然了自己,卻在蒼清崖的心頭狠狠掐了一把,多少年來壓抑的塵封的執念再次一股腦湧上心頭。
走出無極殿,蒼清崖不知不覺來到一間房舍,那裏常年空置,化羽打掃的時候也曾好奇問起,卻沒有人多言。因爲,大家都知道這裏是蒼清崖心中的禁地,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個中真實的原委。
那裏的一磚一瓦依然如故,但是一百多年來蒼清崖卻從未踏足。今日,故地重遊,那短暫的十數載光陰如畫布在他面前鋪展。蒼雅的幼年、童年、少女時光都在這裏度過,可以說是蒼清崖一手将她撫養成人。
蒼雅這個名字是蒼清崖取的,他從未正式收她爲徒,卻待她如師如父,他想護她一世周全,他也知道下山去意味着什麽,但卻不得不放她離開。這一切的一切卻隻起因于遙遠過去的一樁“小事”。
那時的蒼清崖還叫離亞子,他是在昆侖修行剛剛出師不久,還是一個不起眼的少仙。昆侖主仙的得意弟子将升神位,特爲典禮制作紀念法器,需要幾種稀少的材料便令下面的少仙們去尋。離亞子領到的是天山靈鹿的鹿茸,當時他還覺得慶幸,一來此物不需要做低姿态向高位神仙求取,二來也不可能傷及靈獸的性命,三來靈鹿并非猛獸,自己此行毫無風險。誰知,這一絲慶幸餘溫未退,竟成了他心頭抹不去的執念。
(本章完)